【原文】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
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其若淩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穀;混兮其若濁。
孰能濁以止?靜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
【注釋】
容:形容、描述。
豫兮:豫,原是野獸的名稱,性好疑慮。這裏引申為遲疑慎重的意思。
猶兮:猶,原是野獸的名稱,性警覺,此處用來形容警覺、戒備的樣子。
儼兮:形容端謹、莊嚴、恭敬的樣子。
樸:未加工的原木。
濁以止:使混濁澄清。
安以久:使安定長久。
【譯文】
古時那些善於運用道的人,微妙而且精深通達,深刻而不易被別人了解。
正因為不易被別人了解,所以勉強這樣形容:謹慎,就像嚴冬過河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警覺,就像提防四鄰的圍攻;莊重,像在別人家做客;柔和灑脫,就仿佛正在消融的冰;敦厚質樸,像未經雕琢的原木;曠達開闊,像空曠的山穀;混厚深沉,像江河濁流。
如何能使水不再渾濁?靜止後就會慢慢澄清。如何能使安定長久?運動起來就能使新的產生代替舊的。遵循道的動靜規律的人不求滿盈、不追貪欲、不走極端,所以才能恪守規律,不妄做改動。
王弼《道德經注》
冬之涉川,豫然若欲度,若不欲度,其情不可得見之貌也。四鄰合攻中央之主,猶然不知所趣向者也。上德之人,其端兆不可睹,德趣不可見,亦猶此也。凡此諸若,皆言其容象不可得而形名也。夫晦以理,物則得明;濁以靜,物則得清;安以動,物則得生。此自然之道也。孰能者,言其難也。徐者,詳慎也。
冬天走過結冰的水麵,小心翼翼像是要過去又不敢過去,表現出讓人看不出他的意圖的樣子。四麵的鄰人一起攻擊處於中間的人,而中間的人正不知道要應對哪個方向才好。具有上等品德的人,他行動的前兆、發端不表現出來,他的想法打算,別人也看不出來,就像上麵說的樣子。所有這些比喻,都是說得道之人沒有什麼能被觀察到的表現而供人解釋、認識。條理能使晦暗模糊的變得清晰明白;靜止能使渾濁的變清;運動能使靜止的事物發生變化、獲得生機。這就是自然的道。老子以“誰能”提出疑問,是為了表現完成上述之事的困難。徐,是平穩的意思。
蘇轍《老子解》
粗盡而微,微而妙,妙極而玄,玄則無所不通而深不可識矣。戒而後動曰豫,其所欲為,猶迫而後應。豫然若冬涉川,逡巡如不得已也。疑而不行曰猶,其所不欲,遲而難之,猶然如畏四鄰之見之也。儼兮其若客,無所不敬,未嚐惰也。渙兮若冰之將釋,知萬物之出於妄,未嚐有所留也。敦兮其若樸,人偽已盡,複其性也。曠兮其若穀,虛而無所不受也。渾兮其若濁,和其光,同其塵,不與物異也。
比粗大的小一些是微小的;比微小的再小一些是微妙的;微妙到了極致就是玄,玄對萬物都有作用和影響,因此深遠而不能被完全認識。警戒之後再行動叫做豫,想做的事好像迫不得已才行動。小心翼翼地像冬天走過結冰的水麵,徘徊猶豫,迫不得已才走過去。擔心而不前進叫做猶,就像是做特別不想做的事,拖延而為難,就像害怕被四鄰看到的樣子。莊重,像在別人家做客,是說對誰都尊敬,從來不懈怠。柔和灑脫,就仿佛正在消融的冰,是說知道萬物本是虛妄,所以什麼也不保留,就像冰融化掉不留下一點殘餘。敦厚質樸,像未經雕琢的原木,是說人的虛假做作都沒有了,本性也就恢複了。曠達開闊,像空曠的山穀,空虛而什麼都能包容。混厚深沉,像江河濁流,與光調和、與塵混同,而不特立獨行於物質之外。
世俗之士,以物汩性,則濁而不複清;枯槁之士以定滅性,則安而不複生。今知濁之亂性也則靜之,靜之而徐自清矣。知滅性之非道也,則動之,動之而徐自生矣。《易》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今所謂動者,亦若是耳。盈生於極,濁而不能清,安而不能生,所以盈也。物未有不蔽者也,夫惟不盈,故其弊不待新成而自去。
世俗的人用物質來引導本性,本性就變得混濁而不再清澈了;死板的人用一種一成不變的規則、固定的模式來束縛本性,本性就變得呆板,缺乏活力了。現在知道了混濁能使本性昏亂,讓它寧靜,它就慢慢清澈了;知道束縛本性是不合乎道的,使它運轉、活潑,它就能有新的發展。《易經》說:“安靜不動,排除雜念,通過感受就能通曉整個天下。”現在我們所說的動也是這樣。事物發展到極端就像是水滿了一樣,渾濁而不能再清澈,安穩而沒有新的變化,所以像滿了一樣。事物沒有不會變舊的,隻有不滿盈、不極端,舊的才能不等到新的來接替就自然去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