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成為全班的焦點。我有一隻漂亮的黃色花紋小貓。
都說貓有九條命,但我養了十天,貓死了。我奶奶趁我不注意把它埋了,之後騙我說它跑了。
我問,它會跑去哪兒呢?奶奶說,跑去山裏找它的小夥伴。我又問,它會迷路嗎?奶奶說,不會的,有小夥伴來接它。我沉默了一會兒,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它會比在我們家過得快樂嗎?她說,會的,就像你和小夥伴在一起玩很開心,和大人一起就很沒意思。我點點頭,從床上爬下去走到書桌邊。
一坐上椅子我就哭了。我還沒來得及給它起名字,它就死了。奶奶站在香椿樹下,一鏟子一鏟子埋小貓的時候,我趴在窗邊的暖氣片上偷看。我什麼都知道,可還是在田字格裏寫下,我曾經有一隻漂亮的小貓,之後它跑去山裏找小夥伴了,我希望它比在我身邊的時候快樂。
《記一隻小動物》是我第一篇被老師當著全班朗讀的作文。我失去了它,並且開始不能接受所有可愛的小動物,但是我找到了寫作文的秘密。
2
中學起,我因為寫作文得到了語文老師的偏愛,也得到了一些小男生的偏愛,特別是成績好的小男生。他們覺得,張曉晗真是個好酷的女生,怎麼這些也敢寫。其實,我隻是比較懂如何表達心裏的事,痛苦也好,快樂也好,我很敏銳地去記憶那些感受,再想辦法把它們表達出來。他們呢,就比較機械木訥,隻懂得多看幾本作文書,努力去考一百分。
我們班的學習委員喜歡我,每次收到作業都會挑出各科最優秀同學的作業放在我桌上,以便於遲到的我一坐下來就能奮筆疾書抄作業,後來我得寸進尺,直接讓他幫我做作業。他不肯,說這些你總是要會的。我當時還挺感動的,覺得他是真心為我好。
眼看我要被他打動了,恰逢聖誕節。他把我叫到一邊,送了我一份禮物,我滿懷期待地拆,拆了半天,拆出一本《物理課課練》,我的驚喜還僵持在嘴角,眼神已經充滿了疑惑。他說,你物理最差,多做些題對你有好處。
我有點不開心,反駁他,物理差怎麼了?我的作文老師會拿去全年級讀。
他帶著好學生的優越感,小聲哼了一句,寫作文好又怎麼了?還不是差生……還沒等他說完,我已經把課課練糊到他臉上了。
因為沒有接受學習委員的恩澤,我再也沒有作業抄了,成了不折不扣的差生,常常被老師叫去辦公室罵。開家長會的時候老師就找到我爸,跟他說,你們家都是博士,怎麼女兒這麼不爭氣?
一般的爸爸肯定回家揍死我了,但我爸山東大老爺們屌慣了,常年在醫院作為醫生代表去“揍”醫鬧。聽完老師叨叨,我爸就說,老師,我女兒以後你們就不用管了,不做作業就不做,不聽課就不聽,我還沒說什麼呢,用得著你跟我說我女兒差嗎!是博士還是文盲都是我們家的事,和你什麼關係!說完就華麗轉身,蹬著小破自行車回家了。
雖然回到家,我爸也給我買課課練,但他跟我說的是,你多少要給老師一點麵子,要麼他老找你不自在,影響你的心情,容易抑鬱,而且我們老張家有考試天賦,一到考試就超常發揮,不指望你成為多牛B的人,考考試還是可以的吧。
被我爸洗腦之後,我也真信了。果不其然,中考是我初中考得最好的一次,高考是我高中考得最好的一次。
3
我們周圍的“拯救者”太多了。
從學習委員開始,到之後我遇到好多人,常常打著“我為你好”的名號,讓你做自己不喜歡或者不擅長的事。可是,當事人真的就如此牛B嗎?我覺得不見得。施與者又是真的愛你嗎?我也覺得不見得。也是到了好久以後,我才漸漸總結出來,愛就少嗶嗶兩句,盲目地支持,信任,陪你墮落。
我考上戲戲文的時候也是,我們全家那麼多人,上下數三代,沒一個文藝工作者。我爸第一次聽說戲文,他點點頭,說好,京劇是國粹。後來才知道戲文不是去唱戲的。
選擇考藝術類是我自己填的誌願,我跟他們說,到現在好像就寫東西看電影這兩件事我能堅持下去,其他也沒興趣,就學編劇吧。我爸媽知道後鞍前馬後地全力支持。我爸說,反正咱們家也沒什麼門路,你考上說明你能吃這口飯,考不上拉倒,去學個烹飪什麼的,我和你媽上班忙,你回家做飯我們就不用找鍾點工了。
後來還真的被我考上了,所以我到現在也沒有烹飪技能。
直到我大學二年級,我們家好多親戚還以為我學的是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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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老師在第一堂課上說,以後你們都是要為中國文藝事業添磚加瓦的人。老師說完,我們就馬不停蹄地亂搞男女關係去了。
現在想起來,大學的前兩年,不能說最快樂,但算得上最為天性活著的兩年。我和我著名的二世祖男朋友談戀愛,每天就奔波在飯局牌局和夜店之間。那兩年我就是一個人肉的上海大眾點評,最酷炫的地方一定第一時間去,微笑,自拍,發到相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