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最大的優點就是精打細算,勤儉持家,能挑,能擔,能扛,對我父親的工作計劃鼎力支持。這些年,她試著跟父親種芒果,龍眼,香蕉,甘蔗,木薯,李子,蔬菜,西瓜,冬瓜。等這些農產品成熟了,她就拿去賣,換了錢,來維持家用和供我們上學。然而市場總是難以把握,父母常常成為盲目和蒙昧無知的犧牲品。當年,當政府宣傳種芒果和龍眼的時候,父母興致勃勃拿錢去跟他們買育苗。之後,他們起早貪黑,披星戴月,廢寢忘食,風雨無阻地去種植,施肥,灑農藥,澆水,除草,修剪枝葉,嫁接。三四年後,芒果和龍眼長大了,結果了,並且果實累累,一副大豐收的景象。沒想最終沒有人來收購,芒果和龍眼供大於求,價格大跌。父母隻好用牛車把芒果和龍眼拉到公路邊擺攤,或者拿到集市上賣。他們含淚把它們都虧本賤賣出去。又過了三四年,情況並沒有好轉。跟大多數西周人一樣,父母含著眼淚,拿斧頭和砍刀,把養了幾年芒果和龍眼樹砍掉。又過了不久,政府又宣傳農民種香蕉。他們眉飛色舞地鼓吹每畝香蕉能掙幾千塊錢,種上幾畝就成萬元戶,聽得父母心裏癢癢的。父母又掏錢買了香蕉苗子,風雨無阻種了幾畝。他們積極地施肥,灑農藥,澆水,除草,把香蕉樹由一顆十幾厘米的小苗子養成兩三米高的香蕉樹,然後等它們開花結果。等到夏天秋天,台風要來,要刮大風,下大雨的時候,父母又得到山上砍樹枝來支撐結果的香蕉樹,防止台風把它們刮倒。等冬天下霜之前,父母又得冒著嚴寒,給香蕉套塑料膜。等香蕉收成的時候,卻沒有供應商來收購。部分香蕉被父母拿去集市或公路邊賣,部分香蕉被爛在地裏,成本也沒有收回來。人們要麼用香蕉來喂豬,喂牛,要麼用來喂魚,要麼讓它們爛在地裏當肥料。父母再一次含著淚水,拿砍刀和鋤頭,把香蕉樹給砍了。等政府宣傳種西瓜的時候,父母也積極配合,花錢買西瓜苗子,種上幾畝。等西瓜成熟的時候卻常常下大雨,供應商也很少來。父母隻好冒著傾盆大雨,用牛車拉著西瓜到公路邊賣。等過往的班車停下來,他們披著鬥篷,手拿西瓜,冒著大雨,去給班車裏的旅客遞西瓜。因為雨天,一個十幾、二十斤的西瓜才兩三塊錢。有時候父母叫喊了老半天,遞得手都累了,雨水也順著手臂流到身體其他部位,弄得全身濕漉漉,冷颼颼的,他們卻遭遇客戶拒絕或者砍價。他們迫於壓力不得不退讓,又在兩三塊錢的基礎上又降了一些錢,境況十分淒涼。又過了幾年,高速公路開通了,再也沒有那麼多車開過我們家附近的公路。父母再也沒機會冒雨去給班車遞西瓜,他們銷售西瓜的途徑也減少了,部分西瓜也在地裏麵白白腐爛。從此,他們再也不種西瓜了。等糖廠的甘蔗價格標出好價錢的時候,父母也跟著種植甘蔗。但是當父母種的時候,甘蔗的價格又大跌。父母種植其他的木薯,蔬菜,李子,以及養豬,養雞,養鴨,養魚,等等,都有類似的不幸遭遇。但是為了生存,即使失敗,他們也不停地嚐試。
在我印象中,我母親基本是好幾年才買一件衣服。她沒有金銀首飾,沒有華麗花哨的衣服,穿的隻是幾十年前結婚時所買布料做的淺色小碎花上衣,破的幾塊地方還打了補丁。因為在農村,穿衣服沒有鏡子,所以母親常常是有衣服就往穿上身,也顧不得搭配不搭配。她上件不搭下件,奇怪無比的穿著,常常引來鄰居大堂嫂的笑話和諷刺。母親倒是心平氣和,她笑著嘲諷道:“她愛笑話就笑話,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人都那麼醜了,穿什麼都好不到哪裏去。一個農民打扮那麼花哨做什麼?我要誰跟她一樣,生來就好命,成天不用下地,就在家裏洗衣服,我保不齊比她還會穿。”
平時上街,母親也舍不得花錢坐車。她隻翻山越嶺,來回走幾十公裏的山路,才趕到街上。為了貼補家用,母親挑著自己種的菜,翻山越嶺,拿到集市上賣。有時候,她收攤時正好遇到賣蘋果的處理爛蘋果,她就以低價買回那些爛蘋果。我們看到有蘋果吃都很高興,也不管是好的還是爛的,跟著母親拿著蘋果在蒼茫暮色下慢慢享用。可以說母親的前半生吃到的蘋果都是爛水果。
父母省吃儉用,同心同德,不遺餘力地共同麵對窮困潦倒。他們含辛茹苦把我們五個子女撫養成人。因為窮困,父母養的雞鴨魚都拿去賣了。我們家的孩子從小到大幾乎很少吃肉,也吃不上雞蛋。一個月,我們才吃上兩三次肉。所以我們盼望過年,因為過年我們每個小孩都有雞腿吃,還有父親發的一點點壓歲錢。雖然家裏窮,但是父母卻送我二姐讀中專,讓哥哥上大學,後來還送我和妹妹上大學,他們確實挺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