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介紹我的家人。我父親成天勞作,所以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他國字臉,人高馬大,腰板粗壯硬朗,手粗腳粗。父親神情憂鬱,麵容嚴肅,鷹眼裏偶爾放著寒光或熱光。父親嗓門洪亮,講話鏗鏘有力。他常年光著腳走路,所以腳趾烏黑肮髒,腳後跟溝壑明顯。另外,他衣衫襤褸,曆盡苦難,飽經風霜。父親是條漢子,喜歡看《三國演義》。父親在外麵有情有義,卻是家裏的暴君,家裏的牛都怕他。他勒緊韁繩,揚起鞭子,瞪眼珠子,怒吼一聲,家裏的老牛就得乖乖聽話,更別提我們幾個子女了。他對孩子要求嚴格,要求我們必須孝敬老人,聽老人言,我們不聽話或犯錯誤就得挨打。所以,就算看著父親因勞累而躺在鋪草席的地上呼呼大睡,我也輕手輕腳地經過,生怕因驚醒他,而遭受他雄獅般銳利的目光。我在高三剛開始的時候,有一次無意中埋怨家裏的重活,結果被父親用木棍暴打了一頓。他罵我沒良心,是敗家仔、吸血鬼,要壓榨他們的血汗錢到他們進棺材才肯罷休。他和我母親絮絮叨叨,喋喋不休說了我老半天。他們說為了養大了我們五個孩子,為了養活我們,為了交我們五個人的學費,他們辛辛苦苦幹了幾十年的活都舍不得花錢買衣服穿,舍不得賣肉吃,都是拜我們這群敗家仔所賜。父親還叫我跪在地上,然後用腳踩著我的背部。他不停地怒罵我,問我為家裏幹點重活有什麼好抱怨的?還問我知不知錯?被親生父親如此虐待使我傷心透頂。我泣不成聲,流著兩行眼淚不回答他,心裏感覺萬般委屈,連死的心都有了。那天,我下跪了一個下午,也哭了一個下午,人也變得心灰意冷。等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我抽泣著從地上爬起來,邊抹眼淚邊去找米袋,然後找米缸。我裝上滿滿一袋大米,然後背著大米,邊抽泣邊翻山越嶺來到學校。那時我已經十七歲,處在青春反叛期,加上我大姐剛嫁人,沒有人護著我。因此,我負氣留校差不多一年不回家。我發誓不再依靠父母,還發誓一定要考上大學,然後半工半讀,自謀生路,不在花父母的錢,不在做他們的吸血鬼和敗家仔。後來,我回想父親偶爾的暴力和冷酷無情。或許是因為對我們的愛太深,對我們恨鐵不成鋼,所以他脾氣才粗暴些。當然,父親九歲喪父,從小一無所有,無依無靠,受人歧視、被人冷嘲熱諷、挖苦、嘲笑、打壓,摧殘,還要忍受仇恨、黑暗、饑餓、嚴寒、苦難、不幸和貧困,終日為生計操心費神,多子之家沉重的負擔等等,這些也是他性格形成的主要原因。
說起我父親,不得不先說我爺爺。這樣大家好更加了解我父親以及我的家庭。我爺爺曾經是我所讀高中的教導主任。但因為是富農出身,所以新中國成立後的幾年裏,爺爺就因為被多次批鬥最終死在批鬥場。我爺爺死的時候我父親隻有9歲。他親眼目睹我爺爺在惡棍下慘死,最後還得滿臉淚水地跟大伯以及幾個小叔叔為爺爺收屍。所以,我父親小小年紀就遭受巨大的痛苦,還要忍受別人的閑言碎語,驅逐,排斥和歧視。他眼裏的世界是充滿罪惡、灰暗、看不到光明的。我父親9歲就靠自己的雙手養家糊口,養活自己。他學播種,耕種,犁地,養牲畜,挖泥塘養魚,他還學會了燒瓦片和紅磚用來蓋房子。他幼小的雙手一把撐起這個家,而且一撐就是五十多年。人生的苦難也造就了我父親倔強而剛毅的性格。因為出身不好,我父親被剝奪了讀書的權利。因此,他隻讀了兩年的書,算是文盲。
我父親對我爺爺沒有太多記憶,所以他不知道該如何做一個理想的好父親,如何教育子女,也是理所當然,情理之中。相比父親沒有父親的淒涼,我們還有父親打罵算是幸運的。不過,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父親打罵過我大姐。或許,我父親和我大姐有近乎相同的命運:他們都讀很少的書,早早回家幹農活。所以我父親對我大姐倒是很疼愛、很體貼。從某種程度上講,我父親還是一個盡責盡職、充滿慈愛的好父親,隻是那次他打我下手重了些。
我的母親。在我印象中,母親每天天沒亮就摸黑起床,操持繁忙的家務。她煮飯做菜,煮豬食,喂豬,打掃房間。吃了早飯,母親就得帶領姐姐拿著鋤頭下地幹活。她是個樂觀豁達,能言善辯,善交際,個性活躍的女人。除了大伯母,村裏的老一輩她都能處得來。母親頭發花白,麵容消瘦,額頭上爬滿皺紋。她的眼眶凹陷,全身褐色的肌膚,中等身材,身體單薄,弱不禁風,似乎一陣大風就可以把她刮走似的。因為常年做體力勞動,母親的手變得跟鬆樹皮一樣的粗糙,手心布滿溝溝坎坎。實際上,她右手的手指有部分因為早年過度勞動而不能動彈了,所以她的右手看上去幾乎不像活物,倒像沒有生命的鐵爪。但是也正是那雙沒有靈性的手,辛辛苦苦把我們拉扯大的。母親沒有錢買鞋子,她和父親以及我們一樣,常年幾乎是光著腳的。她光著腳上山下田,幹活,走路。所以她的腳趾甲沾滿黑色的泥土,腳後也跟爬滿了黑色的溝壑。母親也是富農子弟,因為出身不好,她早年也被人嫌棄,隻好嫁給我富農出身的父親。因此,我父母算是門當戶對,誰也不占誰的便宜,誰也沒有高攀誰。其實,母親嫁給父親的時候隻有幾匹布料,一個木箱子。他們住的是又黑又暗的六十平米的泥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