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午夜騎士(1 / 2)

我又在聽馬斯卡尼的《鄉村騎士》,這是第幾遍已經不記得了,我總喜歡重複的幹一件事情:穿同一顏色的衣服;用同一品牌的牙膏;乘坐同一路的公交車;讀同一本自幼年時就讀過的書籍……

這個習慣一直保持著,並且有了繼續發揚的趨勢,因為在記憶的某個夏天我有了新的可以重複的項目——同一個人騎著同一輛車穿行在同一座城市的午夜街頭。

那是怎樣的一個夏天呢?至今我猶能記起蔓延在房屋上的濃烈印記,以及街道上各色汽車反射在車窗上的大片日暈,還有那些在暖風裏拂起的長裙,姿態優雅一如《天鵝湖》裏高貴的天鵝,我也記得我那時有個願望,實際上這並非願望,我更願意將它理解為一種生理衝動,就像我急需吃一口肉一樣,我需要輛自己的車子。我的要求並不高,對於車子的外觀和性能也不會挑剔,當然,當然,我希望它是能夠騎的,隻需要兩個輪子,四個輪子顯然與我的年齡很不相稱,別被我騙了,這種思維的形成是基於全人類都存活的基礎上,再假使世界隻剩下我和我的房子,那麼我絕對會用我或老邁或年輕的軀體蹬著輛四個輪子的車子從青藏高原上俯衝下來,途中絕不刹車,一股腦兒的向前衝去,躍過青海湖最好,躍不過就讓我瞧瞧水底的幽靜和深邃,即便葬身魚腹也全不在乎。我的豪言壯語把我自己都嚇倒了,懦弱和膽小長久占據的高地成了無主的城,誰溜進來都可以說出一番論調,我的意願告訴我它沒伴奏,因為太過轉瞬即逝,就像掐死的悲鳴我聽不到一點回音。

我的母親很快滿足了我的要求,她沒付出太大的價錢,她也沒把她那飽含榮譽的算盤珠子給賣了,也沒把她那做菜的好手藝輕傳他人,更沒把她怒火中燒時圓睜的眼珠拋向人間,隻是輕描淡寫的說了句“車棚裏有輛我過去騎得,就是舊些,擦擦還能騎。”

我當真去了那個經年失修的車棚,也當真看到了那輛布滿灰塵的車子,令我驚奇的是它的格局並不陰柔,線條裏透著股中性的美,活像如今的社會。我沒看品牌,它也根本沒有品牌,現在回憶,我能想起它是藍綠相間,直車把,後輪軸承處有個變速器,難以想象我的媽媽當年騎著個近似賽車的家夥載著我奔赴那所我童年裏的學校。

經過簡單的修理和擦拭,它就可以上路了。比我想象的好,起碼沒有發出噪音,生鏽的車鈴還能發出頗為悅耳的聲音。除了那時的上下學我需要騎著車穿過熙攘的人群和洪水猛獸般的車流滾滾時,我再找不出個讓車子出來溜溜的機會,我甚至於懷疑自己的交際太少,過於封閉。我努力擺脫煩惱,可每當我思考如何擺脫時,思考本身就成了煩惱,我憂慮不安起來,仿佛自娘胎裏帶來的,多數情況下我總是這麼敏感,像隻躁動的跳蚤。在我看了一些書後,這種情況才有所改變,那是一些心理學方麵的書籍,作者我已經不記得,記不記得其實也沒什麼,我在乎的是讀著拗口實際直白的心理原理,我相信它對我閱讀那些深度挖掘人性的小說是有益的。

那時我的床頭常放本書,橘黃色的燈光打在上麵,看著很舒服,後來有位朋友向我借它,我就把它拱手送出了,這在我看來是很有戲劇性的,因為那本書的名字叫做《你好,憂愁》,而我把它送了出去,雖然帶著點兒不舍,還是向憂愁告了別。可笑的是,這已經是幾年後的事情了,我覺得那時我的覺悟是極低的,還彌漫在自我創建的憂傷氛圍裏,但是,在外人看來我是個樂觀的,愛笑的人,而且一笑起來就止不住,我多想抑製一下,傻笑產生的銀鈴般的聲音常讓我以為自己是個變態。

歲月有種神奇的功效,總能讓尷尬摩擦在一段時間後舒服協調。我開始欣賞我的這輛車子了,那車把就該那樣,變一點兒就不行,那個腳蹬子也就該那樣,要是歪一點,那也不行,還有顏色、線條、騎行時的聲音,我都很中意,猶如列車輪子與軌道間的嚴絲合縫,稍有偏遲,那就是車毀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