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紹義一直留在後隊,不在第一波打擊範圍內。槍聲一響,他就飛快地跳下馬來,掏出手槍,朝著府君山上望去,臉色陰沉如才從墳墓裏爬出來的僵屍。在王紹義的想象裏,他們所能遇到的最大抵抗,也就是阿和軒那幾十個前清兵丁,可眼前這射擊的密度、進攻的節奏、專業的設伏手法,顯然是職業軍隊。
而在這附近的,隻有孫殿英的第十二軍。
老子什麼時候招惹過他們了?王紹義腦海裏劃過一絲疑惑。但此時他身在戰場,無暇去找罪魁禍首。他揮著手槍,大聲讓周圍的士兵冷靜下來,試圖恢複秩序。
他的想法是組織兩支敢死隊,朝兩側的山坡側麵迂回,去兜埋伏部隊的屁股。這些土匪好不容易集結起來,在兩個小頭目的帶領下嗷嗷地朝山坡上衝去,可很快一聲巨大的轟鳴在隊伍中爆炸,五六個士兵和沙土被高高拋起。剩下的人抱頭鼠竄,往回折返,不料炮火也立刻延伸過來,準確地在人群中開了花。
四一式山炮?
王紹義的嘴角抽動一下。孫殿英連這玩意兒都帶來了?看來這不是遭遇戰,他們早有準備,處心積慮等老子上門啊。
山炮的轟鳴,徹底駭破了那群土匪的膽子。他們在正麵戰場跟奉軍對抗,可以悍不畏死。可這些人今天出門,是為了去東陵發財的,現在心理一有了落差,士氣頓時潰不成軍。迫於“惡諸葛”的淫威,大部分士兵暫時還不敢轉身逃掉,可人人都眼神惶惑,他們趴伏或半跪在地上,曲著身子,即像是為了躲避子彈,又像是為了安撫自己越發強烈的驚慌。
“惡諸葛”知道,一旦麾下士兵出現這樣的眼神,說明距離崩盤已經不遠了。他望著傷亡慘重的前隊和士氣大挫的後隊,心中憤懣,可想而知。他掃視一圈,最後把視線凝在了一輛馬車的下麵。
許一城環抱著海蘭珠,正躲在馬車下方的雙輪之間。王紹義突然想起來了,剛才槍聲一響,許一城立刻拽著海蘭珠滾到大車底下。他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隻是,太迅速了。
正常人碰到這種事,應該先是驚愕、呆滯,去尋找槍聲的來源,判斷出周圍的危險程度後,才會找地方躲藏。而許一城一聽槍聲,二話不說就朝車下躲,這隻能說明一件事,他早就知道這裏有伏擊。
說不定,根本就是這個混蛋設下的圈套,從一開始合作這個臭小子就沒安好心。
想到這裏,王紹義眼神裏頓時殺意盎然,他“惡諸葛”什麼時候被人這麼耍過。王紹義磨了磨牙,抄起手裏的槍,暴戾之氣噴薄而出。豁出去多死幾個弟兄,也得先把這一對狗男女弄死——不,不能弄死,而是活著捉回去,讓他們生不如死!
戰場上依然子彈橫飛,孫軍的火力朝著這邊延伸,馬蘭關前黑壓壓地躺著一片屍體。王紹義卻不管不顧,邁著大步朝馬車走去。許一城一抬頭,看到他目露凶光,知道“惡諸葛”已經知道真相了。一個慣稱“諸葛”的人被人耍了,那麼殘留下來的,就隻有一個“惡”字了。
“等一下我設法擋住他,你先跑。”許一城對海蘭珠說。海蘭珠卻搖搖頭:“要走咱們一起走。”
“他最恨的是我,我留下來,不會有人去追你。”
“我不允許你去做蠢事。”海蘭珠緊緊抓住他的胳膊。
王紹義獰笑道:“兩位還是那麼膩味。”然後他緩緩地抬起了手裏的槍。
就在這一瞬間,許一城的身體動了。他剛才刻意調整了姿勢,身體前傾,右腿像彈簧一樣蜷縮起來。王紹義一舉槍,他右腿一彈,整個人迅猛地衝向“惡諸葛”。而今之計,唯有挾持住王紹義,堅持到孫殿英的軍隊抵達,才是唯一生存之路。
可讓許一城大為驚訝的是,他快,有人比他還快。
一個嬌小俏麗的身影“唰”地從側麵超過許一城,重重地撞在王紹義的腹部。王紹義隻盯著許一城,沒料到海蘭珠突然暴起發難,而且身手這麼敏捷,一下子被她撞得倒退了好幾步,手裏險些握不住槍。
“好哇,你們可真行!”王紹義氣得差點笑了。在許一城身上看錯了不說,連這個小娘們兒都看走眼了。海蘭珠卻不答話,近身纏鬥,不讓王紹義有出槍的機會。
周圍的土匪看到自己的首領被打,紛紛鼓起勇氣,呼喊著圍過來。正在這時,一個人從斜裏猛撲過來,出手剛猛迅捷,接連打倒三四名土匪,然後穩穩擋在了許一城的身前。
“克武?”許一城驚訝道。
來的人正是黃克武。伏擊戰一打響,他就從山坳裏跳了出來,冒著槍林彈雨鑽入敵人隊伍。土匪們猝遇伏擊,一片混亂,根本沒人注意他。黃克武一邊穿行於戰場,一邊尋找許一城的蹤跡。海蘭珠衝出來的時候,他恰好趕到這一帶,看到許一城要被圍攻,毫不猶豫地出手。
“孫軍座說他的主力正在迂回,很快就能把這一夥人包餃子。”黃克武興奮地對許一城喊道。
許一城不知他這是故意虛張聲勢還是確有其事,但周圍土匪聽到這一句話,士氣都大為動搖。本來跟海蘭珠正打得難解難分的王紹義,也有了退縮之意。報仇固然重要,但自己性命更加要緊。
海蘭珠突然後退幾步,兩人順勢分開。黃克武趁這個機會高高躍起,跳到馬車上搶過轅馬韁繩,大吼一聲:“上車!”海蘭珠和許一城很有默契地同時爬上車去。黃克武隨手拿起一把短匕首插入馬臀,轅馬哀鳴一聲,帶著大車發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