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月到七月,北京城裏一直亂哄哄的,先是奉軍退出北京,然後是張作霖被炸死,國民革命軍進城接管,立刻又改北京為北平。一件大事接一件大事,讓人目不暇給。
進了八月,老百姓們覺得該消停了吧?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八月一開始,整個北京又被一枚炸彈震動了。
路透社突然發了一篇報道,作者佚名,聲稱遵化東陵慘遭盜墓賊洗劫,國寶珍品損失無數。報告裏說有馬蘭峪附近村民進入東陵,發現慈禧、乾隆兩墓被盜,地宮洞開,裏麵的陪葬品全數被搬空。敦促國民政府盡快采取行動,派員調查。
這一篇報道立刻引發了軒然大波。之前戰亂頻繁,大家顧不上這一攤兒,如今局勢穩定下來,注意力立刻全轉移到這上麵來了。何況被盜墓的不是別人,是大名鼎鼎的慈禧,更引發了無數揣測。消息一傳出來,京城乃至全國的報章紛紛予以轉載,社會各界表示譴責,敦促盡快破案。老百姓們更是交頭接耳,什麼不靠譜的傳說都流傳出來了。到底誰是盜墓賊,眾說紛紜。
宗室也發表了聲明,溥儀聲淚俱下,譴責暴行,在東陵補祭,還派了幾位元老向國民政府遞交請願書。
東陵大案很快就成了京城熱門話題。迫於輿論壓力,衛戍司令部和北平戰地政務委員會對外宣布,已經調集了京師警察廳的精銳,由偵緝處長吳鬱文領銜,開始偵破工作。同時委托國府委員劉人瑞組成調查團,前往東陵調查。
沒過幾天,警察廳的調查就取得了進展。七月中旬的一天,十二軍六師師長譚溫江帶著夫人去前門看電影,燈一滅,包廂裏卻熠熠生輝。偵緝隊的幹探立刻封閉了整個電影院,進入包廂,從譚夫人的繡花鞋上搜到兩枚夜明珠,經過宗室辨認,確認是慈禧陪葬之物。
琉璃廠有一家專營古玩的尊古齋,老板叫黃百川。好巧不巧,就在譚溫江被抓的同一天,警察廳也拘捕了黃百川,交代說譚溫江曾帶來幾件罕見奇珍,作價十萬,經查也是慈禧墓中所盜。
與此同時,山東青島海關亦有消息傳來。他們在陳平丸的客輪上抓住了兩個逃兵,從他們身上搜出十二軍的軍徽標誌以及三十六粒東珠。逃兵交代曾參與孫軍長在東陵的盜墓活動,撿了一把珠子,覺得不想再給人賣命了,就偷偷跑了出來。
京師警察廳以往效率奇慢,可這一次卻如有神助,一招一式極有章法,接二連三查出重大線索,仿佛背後有什麼高人支招似的。而且每查有進展,必被新聞界所偵知。於是,孫殿英是東陵盜墓元凶這件事,雖未經法院認定,但已成了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
更有軍事觀察家發了議論,說這種雜牌軍桀驁不馴,若不施以重手整治,隻怕日後會生變於肘腋之間,字字誅心。
仿佛老天爺覺得這件事不夠熱,很快又在上頭澆了一勺滾燙的油。
《時務報》發了一篇署名五嶽散人的文章,從風水的角度分析,說當年滿清選擇遵化馬蘭峪為陵寢,是為了護住北京皇氣。如今孫殿英盜掘東陵,以致皇氣散失一空,南流而下。北京從此帝都之位不保,淪為普通華北一城,皆肇於此雲雲。
其實國民政府要遷都一事,早在六月下旬就已宣布,孫殿英盜墓是在七月初。但老百姓不管這個,到了這篇文章一出,立刻炸開了鍋。陵寢盜不盜的,那是宗室的事,國寶丟不丟,那是國家的事,但北京失去首都地位,這可就動了所有住在皇城根兒百姓的體麵。
大家胸口都憋著一口氣,正沒處發泄,有了這個理由,自然毫不猶豫地罵上了。這個孫麻子,居然掘了北京的皇氣,失了根本,六百年都城壞在他手裏。咱天子腳下成了犄角旮旯,平白降了一格,你說該殺不該殺?一時之間,孫殿英這個名字可謂是臭大了街,幾乎人人喊打,大有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勢頭。
“把遷都之事和盜墓之事聯係到一起,高明至極。如今這麼一鬧,孫殿英要麼乖乖自首,要麼落草為寇,再沒第三條路可選了。”毓方笑眯眯地對許一城說。
許一城麵色冷然,淡淡說道:“自作孽,不可活。”
此時兩人正坐在一處小茶樓裏。小茶樓是宗室產業,格局不大,卻異常精致。毓方專程設宴款待,以感謝許一城這段時間的奔走。海蘭珠也在,她換了一身旗袍,露出兩條白藕般的手臂為兩人泡茶,眼帶笑意,低眉順眼,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
毓方翹起大拇指:“一城兄你的手段果然了得。幾下出手,就把孫殿英攪得雞犬不寧。他現在肯定後悔跟你結拜。”
之前那一係列眼花繚亂的輿論組合拳,頗有章法。毓方不信這是巧合,算來算去,隻有許一城有這等手段和見識,能把輿論一步步引導起來,布下天羅地網,讓孫殿英無處逃遁。
許一城歎道:“大錯鑄成,如今不過是亡羊補牢而已,還談什麼神機妙算。再說我隻是出了幾個主意而已,若沒有上麵一位大人物主持,也沒這麼大效果。”
“哦,是誰?”毓方好奇地問道,許一城伸出指頭朝上點了一下,卻沒回答。
毓方知道他不願意說,訕訕一笑,低頭喝了口茶以掩飾尷尬。
宗室當初委托許一城,是去查淑慎皇貴妃墓被盜案。這案子已經查明是王紹義所為,後來王紹義把裏麵的明器交給許一城,作為承銷東陵的訂金,這筆珍寶,許一城如數歸還宗室,算是完滿完成。嚴格來說,委托已經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