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對唐代文化近乎癡迷,他們認為現在的中國不配做唐文化的繼承者,他們才是。我不知道他們怎麼發現郭震劍上能指示乾陵墓道方位,也不知道他們怎麼發現乾隆把郭震劍藏進了九龍寶劍裏。但是我知道,如果任由他們打開武則天的陵墓,對咱們國人來說,可真是無法洗刷的奇恥大辱。”
許一城一拳砸在了飛機單薄的艙壁上:“我絕不能讓東陵悲劇重演。”海蘭珠望著他,發現他又露出那種熟悉的神情,嘴唇輕抿,眉頭稍皺,帶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堅毅。“可是……”海蘭珠的聲音有點羞怯,“為什麼你這次不帶五脈的人,單單隻叫上我呢?”
許一城苦笑一聲,身子向後一靠:“五脈之中,像藥慎行那種想法的,是大多數人。他們不能理解我,亦不知我要做的事情意義何在,何必叫他們來。”
“那三個小家夥呢?為什麼也沒帶?”
“藥來家中生變,不便前來;黃克武是個好孩子,就是思想上有點疙瘩,他自己還沒理順;至於劉一鳴啊,他腦子好使,倒是個合適的人選,可惜……”
“可惜什麼?”
許一城把視線轉向舷窗外,望著外麵的雲彩,聲音裏帶了幾絲疲憊:“你以為藥慎行被抓走,是誰舉報的?”
海蘭珠一驚,差點沒坐住。
許一城眯著眼睛,神態平常:“藥慎行去十二師辦事處的事,當時是一鳴和藥來發現的,後來隻告訴了我。我和藥來都不會說,那麼隻有他了。這一手厲害啊,專挑了壽宴當天把藥慎行給拉下馬來,他一手布的這局,自己沒費多大力氣,借著我揭露孫殿英惡行的東風,就造出一個藥慎行不得不退、我不得不上的局麵。”
海蘭珠嘖嘖稱奇,她知道那個戴眼鏡總是不愛說話的小家夥很聰明,可沒想到心思深沉到了這地步。許一城道:“假以時日,他必是個厲害角色——但這次行動,我不能把他帶在身邊。”
海蘭珠似笑非笑:“所以你才找的我?”
“付貴在醫院裏還沒醒,我沒有其他朋友了。”許一城的回答非常幹脆。
“隻是這樣嗎?”海蘭珠問。
“嗯。”
海蘭珠“哼”了一聲,表示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許一城抬起雙眼,反問道:“西安之事跟宗室已經沒關係了,你又為何願意跟我過來呢?”
“哼,明知故問,我不告訴你。”
海蘭珠把身子扭過去,不理他。可許一城非但沒動靜,反而把膝蓋上的地圖攤開,低頭開始研究。她恨恨地咬了咬牙,伸出腳去踢了他屁股下木箱子一下,他身子一歪差點沒摔倒。看到平時總是雲淡風輕的許一城露出狼狽相,海蘭珠咯咯笑了起來:“說正經的,就算我幫你的忙,可一共就兩個人,也不夠對付整個支那風土考察團吧?”
許一城把那張地圖拿起來抖了一下,那是一張西安附近的高精度地形圖——諷刺的是,這是日本軍部出版的——上麵已經被鉛筆勾畫了好幾個地方:“勝敗的關鍵,跟人數沒關係。比拚的是對乾陵的熟悉程度。誰先找到墓穴入口,誰就能贏,”說到這裏,許一城抬起頭,嘴角露出一絲成竹在胸的笑意,“別的不好說,和武則天有關的東西,我們許家掌握的資料,可不是那些日本人能比的。”
飛機經過數小時的飛行,最終降落在西關大營盤的一處軍用機場。許一城和海蘭珠一下飛機,當地五脈的人就等在舷樓下。這是個很有儒士風度的年輕人,姓姬,叫姬天鈞,岐山人,是五脈在陝西省的關係人之一。他一見許一城,立刻迎了上去用力握手,口稱族長。
許一城無奈地解釋說現在還不是,姬天鈞卻不由分說,認準了就不改口,一直執晚輩對長輩的禮節。許一城也隻好由他去。
姬天鈞人很健談,一路上喋喋不休地給許一城和海蘭珠講解西安的曆史。從三皇五帝說到三國,從三國又講到陳樹藩,跟說評書似的。西安本來建製歸長安縣,恰好就在上個月,長安縣城關四區被陝西省政府單獨劃分出來,升格成了西安市。所以許一城沿途所見,到處都是花花綠綠的告示,百姓喜氣洋洋,似乎都與有榮焉。
在同一個月,北京降格成北平,長安卻升格成了西安,兩大古都兩下比較,真是叫人感慨萬分。
許一城看著遠處逐漸接近的西安城,心中升起一股溫暖的感覺。那是一種寄寓在唐城周宮秦磚漢瓦之間的親切,那幾千年來積澱下來的厚重氣勢。無論是作為一個考古學者還是五脈掌門人,許一城都能感到它在呼喚自己,呼喚著深藏在血脈裏的古老的根。
北平和西安雖然都是古都,風格卻有微妙的不同。北平的大氣,是現世的,是一幅光芒四射的工筆彩畫;西安的氣質,卻仿佛與人隔世相望,如同一件古老的青銅器,包漿被歲月磨得圓潤,發著幽邃深斂的光芒。許一城閉上眼睛,昂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細細地感受一下這古老而蒼茫的氣息。
在路上,姬天鈞樂嗬嗬地把五脈在陝西的生意介紹了一遍。許一城拍了拍他肩膀,隱晦地表示有外人在場,稍後再說。姬天鈞看了眼海蘭珠,說我還以為是族長夫人呐,不好意思。然後他哎呀一聲,拍了下腦袋,說麻煩了。
等到了預定的客棧,許一城和海蘭珠才明白什麼麻煩了。原來姬天鈞居然隻訂了一間大房,把海蘭珠鬧了一個大紅臉。姬天鈞忙不迭地把房間改成兩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