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大維美在碧藍天空上優雅地飛行著,不時穿梭於白雲之間,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兩側的寬大雙層機翼上塗著青天白日徽,機身上用紅油漆寫著“騰鴻”二字。這本來是北洋政府用英國借款購買的轟炸機,後來改成了運輸機,專飛京、津兩地民航。它裝有兩台勞斯萊斯航空發動機,安全性比起其他小飛機提升了不少,能裝將近六噸貨物,能載十二名乘客。
不過此時這架飛機的乘客,隻有許一城與海蘭珠兩個人。
他們隻有兩把硬木圈椅可坐,周圍堆滿了各種郵包和木箱,雜亂無章。濃重的機油味不時從蒙皮縫隙中傳進來,機身時不時還要狠狠地晃動兩下。
海蘭珠好奇地朝舷窗外望去,這大概是她第一次坐飛機,看什麼都覺得新鮮:“當初慈禧從北京西狩到西安,路上可是走了多少時候啊。可咱們這一回才飛了多久,肚子裏的早餐還沒消化呢,就快到西安啦!”
“要謝,就去謝戴笠吧。”
許一城左手拿著那把唐劍的相片,右手抖開陳維禮的那半張信箋,頭也不抬地說。
戴笠雖然已經離開北平,但他留下馬漢三作為聯絡員。許一城把複原的九龍寶劍交還馬漢三,順便問他有沒有最快前往西安的辦法。馬漢三也是個手眼通天的主兒,一番打聽,居然安排一架飛機出來。
這架飛機的來曆頗有意思。北伐時馮玉祥進軍河北,自認功勞最大,冀、京、津理應歸他。而蔣介石唯恐馮玉祥尾大不掉,反而任命閻錫山為平津衛戍總司令,隻給了馮玉祥部下一個北平市長的虛銜。馮玉祥對此大為不滿,蔣介石為了安撫他,答應把北洋政府遺留下來的航空兵分給他一部分。這架大維美,就是打算要移交西安方麵的,先從北平飛洛陽,加過油後再直飛西安。
大軍閥之間的紛爭,倒讓許一城趕了個巧。否則的話,從北平去西安,不知要花多久時間。
“咱們還趕得及嗎?”海蘭珠收回視線,有點擔心。
許一城放下照片和信箋:“支那風土考察團是七月初走了,現在是八月初,我們比他們足足晚了一個月。不過他們是走陸路,得先去鄭州,再轉去西安。我問過了,現在那邊火車還沒恢複,公路也是時斷時續,最可靠的隻有馬車。就算他們運氣足夠好,一路沒有天災人禍的耽擱,也得花上二十幾天。我們比他們晚不了幾天。”
海蘭珠看起來稍微放心了些,可隨即又擔憂起來:“哎,一城,你怎麼如此篤定,日本人的目標是武則天的乾陵?”
許一城把唐劍照片遞過去給她:“你看這裏有震護二字了麼?”
“什麼意思?你們玩古董的春點?”海蘭珠完全不明白。
“這是隻有陪葬才有的字樣,而且不是一般的陪葬,而是代活人護陵。比如皇帝對你有大恩,現在皇上死了,你還活著,又不能殉葬,那麼就要拿一件東西,作為自己的替身去為皇帝守陵,一般會寫明‘某護’‘某臣假’之類的字樣。我查過了,郭震是唐玄宗時候死的。他以《古劍篇》為武則天所賞識,女皇對他有知遇之恩,那麼武則天死後,他獻上寶劍,代身護陵,再正常不過。”
“這麼說,這把劍原來是在武則天的墓裏?”
“不,不會的。這把劍是代身守陵,那麼它出現的位置,不應該是墓內,而是墓外,也就是地宮入口處的外圍,所謂劍門。”許一城彈了彈照片,“你看,上頭這根線段,應該就是武則天乾陵的山勢圖,而這個位置,標記的就是此劍下葬之處。找到此劍下葬的劍門,就能找到乾陵墓道的入口所在。”
海蘭珠一聽,啊了一聲,說這不是和東陵那個薑石匠一樣了嗎?
許一城點頭:“郭震劍之於乾陵,就類似於薑石匠之於東陵,甚至比後者更關鍵。唐代的陵墓很有特點,唐太宗曾經刻過一塊碑,上麵寫著‘王者以天下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為己有。今因九嵕山為陵,不藏金玉、人馬、器皿,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幾好盜息心,存沒無累。’換句話說,唐陵是以山為陵,規矩浩大。如果不知道墓道的位置,硬挖幾無可能。”
“有這麼誇張嗎?不會和東陵一樣吧?”
許一城道:“早在唐朝末年,黃巢就打過乾陵的主意。當時他動用了四十萬大軍,圍了乾陵挖了一圈大溝,最終筋疲力盡,也沒找到墓道口。日本人再厲害,能有黃巢的人多嗎?”
海蘭珠立刻明白了:“所以日本人花了這麼大心思,就是為了獲得郭震劍上關於乾陵墓門的位置。這是唯一能進入武則天陵寢的辦法。”
許一城長長歎息道:“之前我完全想錯了。維禮在信箋上留下的那五個手指的血手印,根本不是東陵裏的五位帝王,那就是一個五,武則天,旁邊多出的那個‘陵’字,自然指的是乾陵——若不是找到劍影素描和堺大輔抄寫的郭震詩,我還真想不到這一層。”
說到這裏,許一城突然沉默下來。他現在才真正體會到,當陳維禮知道支那風土考察團真正的目標後,是何等的震驚,何等的憤怒。那可是乾陵啊,武則天的陵寢。他毅然決然地犧牲掉自己的性命,也要把這個消息傳出去,這個舉動所包含的分量,許一城到現在方才徹底明白。
他下意識地朝右手邊看去,那裏有一個行李箱,裏麵裝著陳維禮的牌位。他希望能和好友並肩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