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鬱文聲音不大,可足以讓院子裏所有人都聽到。東陵大案,整個北京都傳得沸沸揚揚,大家隻知道這跟孫殿英有關,可沒想到五脈居然也牽涉其中。再一細想,五脈是鑒古的名家,由他們替孫殿英去賣慈禧墓的寶貝,實在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一想到一貫崖岸自高的明眼梅花,居然背地裏在做這樣的勾當,大家看向五脈的眼神都變了。
盜墓這種事,雖然大家都在幹,但拿到明麵兒上來承認,那卻是另外一回事。
藥慎行聽到勃然大怒:“我不跟你們走,你們在這兒說清楚,我什麼時候替孫殿英銷贓了?”吳鬱文冷笑道:“譚溫江都招了,說他早跟你聯係過。一旦東陵的明器拿出來,就通過你的手折換現錢。南城教子胡同的十二軍辦事處,你去過沒有?”
藥慎行的怒氣霎時凝固住了,他動了動嘴,卻說不出話來。在周圍一幹人眼中,這就是被說中了要害。沈默轉過臉來,問藥慎行:“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我沒賣過。”藥慎行有些慌亂,“我隻是去那裏跟譚溫江談過一次,他們說有一批古董,想要出手……”
“那就是確有其事嘍?你怎麼不跟我說?”沈默的手氣得直抖。
藥慎行道:“當時我隻以為是普通明器,就沒跟您說……這行市眼看就蕭條下去,我也是為了五脈的今後著想啊!”
“糊塗!”沈默嗬斥道。他知道自從北京改北平以後,藥慎行一直在為五脈尋求新的生財之道。之前和日本人談買賣古董的事,好歹算是合法生意,這跟盜墓的孫殿英偷偷接觸,那名聲可就全臭了。哪怕你一件沒賣,都得被老百姓罵得狗血淋頭。
藥慎行心裏很冤枉,他去找譚溫江談的時候,以為是普通明器交易,孫殿英還沒開始盜墓呢——可沒人會關心這個,大家隻看到五脈和盜墓的孫殿英勾結。有心人隻需要稍稍一推,就能敲釘轉腳,把藥慎行坐實成孫殿英的同黨,五脈也會隨之聲名狼藉。五脈活的就是個名聲,名聲若是沒了,那也就完了。
藥慎行沒想到,自己隻拜訪了一次,警察廳居然都能查到。更沒想到,這一次普通談生意,會把五脈推到絕境。他的臉色開始變得慘白,身子微微搖擺。
吳鬱文等得不耐煩了:“你們有什麼話,咱們回警察廳可以慢慢說。銬走!”幾個警察衝上來,把藥慎行按住,哢嚓一聲把一副精鋼手銬給他戴上。沈默氣得倒退幾步,幾乎站立不住;藥慎行媳婦一見相公被抓走了,“嗷”地一嗓子,放聲大哭。旁邊一個小娃娃也嚇得大哭。其他五脈的人,嚇得直往後躲。這一下子現場頓時大亂,哭鬧聲、叫喊聲、勸說聲、嗬斥聲一起爆炸,壽宴喜慶的氣氛蕩然無存。
藥慎行還在掙紮,試圖反抗。吳鬱文冷笑道:“你別著急,這次五脈勾結孫殿英的大案,上頭說要從嚴從重,要抓的人多了,你在裏頭不會寂寞的。”藥慎行聽到這裏,動作一下子僵住了。
在這一片混亂中,藥來呆愣愣地站在一旁,完全不知所措。他想起來了,那個十二軍軍官的指頭上,還戴著他爸給的武扳指呢。也就是說,這次吳鬱文沒抓錯人,他爹確實跟孫殿英勾結起來,打算銷贓。
可他該怎麼辦呢?他能怎麼辦呢?藥來腦子已經完全混亂。
“藥來!”
一聲怒喝,藥來打了一個激靈。這聲音太熟悉了,每次他爹要找他麻煩,都是這麼怒氣衝衝地吼上一嗓子。
“藥來!”
又是一聲。藥來渾身發抖著走出人群,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爹被警察死死抓住肩膀,雙手反銬在背後,今天為了接任族長而特意梳理的頭發,現在完全亂掉了,狼狽不堪。藥來喊了一聲“爹”,再也抑製不住,大哭起來。
“不許哭!”藥慎行訓斥道,藥來一下子刹住淚水,狠狠吸了一下鼻子。藥慎行臉色慘然,情緒卻已經恢複平靜,他對藥來道:“我走以後,你要替我做一件事。”藥來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什麼意思。藥慎行緩緩轉過頭去,看向仍舊在角落發呆的許一城,又轉回來,“我要你一會兒替我參加投爐問香,不必藏著掖著,我要你拿一枚白香丸,投進去。”
他這一句話說得非常大聲,整個院子裏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沈默頹然坐回到五德椅上,藥慎行的用意,他一下子就聽明白了。這次東陵的事情太大,別說藥慎行,就連五脈都有可能要折進去。藥慎行隻能毅然放棄五脈族長的角逐,和五脈割裂開來。這樣一來,他所作所為,皆是個人行為,所承受的罵名,不會連累五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