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覺得自己應該學開車起,到現在已經有整整六十年的時間了。在那距今已十分遙遠的時代裏,對於怎麼讓這些悠閑的老爺車裏大量的機械運轉,我可是知之甚詳。我會拆卸它們的引擎,然後重新組裝回去;清理它們的汽化器;調整排氣閥;弄清齒輪箱的不同之處,並且改換它們;更換剎車皮,以及輪胎內圈——總之,我穿著那件寬鬆的藍色連身工作褲(能夠讓我不被濺出的油汙弄髒衣服),可以在一輛汽車或是貨卡車到了不得不進入車廠,進行機械、電力,或是任何形式的檢修時,讓車輛發揮本來的性能。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哪天在方向盤前麵坐下來,然後上幾堂駕訓班教練的駕駛課,而最後應該是以通過路考,拿到那張盼望已久的駕照、讓自己投身到“有照駕駛人”這個日漸成長的社會秩序裏頭去,作為整件事的終點。可是,那個值得紀念的一天始終沒有來到。這個問題不隻是嬰兒時期的創傷,影響到成人之後個性所留下的影響,因為那些在青少年時期所經曆的苦痛,也同樣有災難性的後果;而且,就像最近所發生的例子,這些創傷經驗在未來的人車關係上,非常負麵地決定了看待汽車的角度:將引擎載具視為陳腐的日常東西。我有充足的證據相信,我正是這樣一種衝擊之下的可悲結果。我還要更進一步補充(不管底下我要說的,在那些把因果關係看成是基本概念的人眼中有多麼矛盾),如果我沒有在鐵工廠和修車廠裏度過那些青澀的年少歲月,那麼或許我今天就知道如何開車,而我就能是個驕傲的駕駛人,不是區區一名被載送的人了。
在開頭提到的那些車輛性能之外,我還會更換它們當中一樣必需的組成部分,也就是汽化器,所謂更換,就是置換那些沿著銅扇排列的薄細金屬板。如果沒有這些零件,就不可能防止在引擎前部與汽缸之間,空氣和外泄可燃性油料的混合(如果上麵我使用的這些用語,對於今日那些隻靠計算機駕駛、不用人腦開車的人來說,是陳舊到老掉牙程度的話,這可不是我的問題:我談我懂的事情,不談我所不懂得的,而各位讀者也確實夠好運,因為我並沒有從四輪馬車的構造,還有把牲口套上韁繩的最妥當辦法開始描述起。關於這個主題,我算是駕輕就熟,那可是同樣的久遠古老)。有一天,在我把拆卸下來檢查的引擎裝回去,並且把聯結引擎到汽缸的螺帽全部都鬆開以後(這是我傾注十九年之力所做的事情),我開始了這項工作的最後一個階段,也就是給汽車散熱器注滿水。我一直努力想拔開栓塞,並且開始從水桶裏注水到散熱器裏,這個水桶,是我在車房裏事先為了這個(或是類似的)目的而盛滿的。散熱器是一個容器;它的容量很有限,甚至沒辦法多裝載比設計容量多出一毫升的水。你持續注入的水,哪怕是多出一絲一毫,都會從邊緣溢出來。但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水不斷倒進散熱器裏,而且我倒入的水越多,散熱器裏的水位就越沒有注滿的跡象(這跡象是注水程序接近完成的信號)。我倒進下方這個永不滿足喉嚨裏的水量,應該已經足夠裝滿二或三輛大卡車的散熱器,然而這些水全都憑空消失了。事隔六十餘年,有時我想起這件事情來,如果我始終沒有察覺流水像小瀑布那樣,從車庫裏稀裏嘩啦流泄聲音的話,我覺得自己還是會試圖用水把這通往達那俄斯眾女兒(Danaides)的通道給填滿
[]
。我過去查看究竟。從汽車的排氣管噴射出一道激流,在目瞪口呆的我麵前,最後激流逐漸削弱成幾滴憂鬱的水珠。出了什麼事呢?我很拙劣地連接汽化器,把它塞進引擎的前端,而且堵住了本來該是開啟狀態的通道;然後,比起上麵這些來得更加嚴重的,是因此開出原本不應該有的通路。我從來沒找出究竟是我的哪個動作,讓這些可憐的水終於找到一條從排氣管離開的生路。現在我也不想知道。這件丟臉事情的本身,就夠令人刻骨銘心的了。可能就是從那天起,我立誌要成為一名作家吧!這是個我們可以同時身兼引擎、水、方向盤、儀表板以及排氣管於一身的事業。或許到頭來,這個創傷經驗還是挺劃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