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四年七月,《石魯作品選集》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畫集收入石魯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二年的作品二十幅,並由王朝聞作題為《探索再探索》序言。
正值畫冊分發書店開始出售的當兒,在畫冊中居於首位的驚世之作《轉戰陝北》突遭厄運。
是在一次博物館展品的審查會上,有審查者對這幅畫提出批評。大意是:把毛主席畫在懸崖陡壁上,孤孤零零,走到絕路……雲雲。反正,說這幅畫是對領袖偉大形象的歪曲。
於是,這幅巨製曾經受到極大稱讚的“香花”,一下子變成了“毒草”。這樣,連容納了這幅作品的畫冊,也跟著未經法律手續,判了—個很難用什麼話來加以概括的罪名。
畫冊被停止發行,發行了的還要收回。
有關方麵為了彌補損失,勸石魯把《轉戰陝北》畫作些修改,或是另換上一幅別的作品去頂替它,好重新裝幀再拿出來上市。
石魯拒絕了這種勸告,忿然退回了畫集的全部稿酬。接著,這本畫集也就有“疚”而終了。
某天,王朝聞在中宣部教育樓碰見陸定一,便說起這幅畫的遭遇。陸定一以同情的口氣對王朝聞說:
“畫麵上雖隻畫了幾個人,怎能斷定山溝裏就沒有未被直接畫出的許多人”。
這種強調容許觀眾發揮想象力的談話,和王朝聞那一再受到指責的所謂“間接描寫”的論點相一致。王朝聞聽了,感到是一種慰藉。
但是,這些談話並未能改變這幅作品的命運。它在博物館喪失了公開陳列的機會,勢必影響了石魯畫集的發行。一直不接受勸告,不願抽換作品的石魯,當時卻給一些人造成了不聽話因而就是驕傲自大的印象。
一向容易出問題的文藝界,當時又出了遠比《轉戰陝北》的遭遇更為麻煩的問題。關於文藝問題的兩個批示,給整個文藝界帶來很大壓力。
石魯在藝術實踐中頂住了這種風浪,沒有倒向純客觀的模擬。在那種為一家言所統治的環境裏,石魯沒有隨風倒,“不聽話”,這既需要勇氣,也需要膽識。
謙虛和自信都是美德。因為它不同於一味的自卑,也不同於妄自尊大。
石魯的藝術生命受到打擊的時候,也正是他帶著肝炎的病痛,夜以繼日地精心創作巨幅作品《東渡》,奮力登攀藝術高峰的時候。盡管他對黃土高原,對陝北人民,對黃河已相當熟撚,但為了創作《東渡》,還是抱病去陝北佳縣體驗生活,畫寫生。
在此之前,石魯曾在長寧宮療養院養病。當美協組織的畫家們去看望他時,他激動地談到許多理論問題。他說:
“如果感情是野馬,生活就是地區;野馬式的感情要想有人駕馭,那麼,思想就是騎手。而形象、題材還並不是主題。主題就是對形象、題材所作的具體的、獨特的判斷。這裏所謂“獨特”,就是說挖掘的深刻、尖銳、新鮮。”
那天晚上,大夥又去皇甫村柳青家裏,聽了柳青漫談藝術的講話。當大家告訴石魯,柳青說“一個時代的藝術家必須丟掉點什麼,但不能丟淨,而且應該添點新東西。而添新東西的人,往往是最能了解當代生活的人。”
石魯聽了高興地說:“對呀,我們的看法完全一致,完全一致!”
而石魯開始創作已經醞釀了很久的《東渡》,不僅主題深刻,在表現形式上也有新的追求。他不用傳統的勾線方法,而以濃重的色彩,以金石味極濃的筆觸表現人物。畫麵上那些船工,他力圖表現得渾厚、結實、有力。他追求漢代石刻的意味,使得遒勁,雄沉而率真。
這幅畫很大,幾乎占據了一麵牆壁。他的病情又使他的身體十分虛弱,以致使人們擔心要完成這幅鴻篇巨製會付出重大代價。
石魯每天把自己關在房子裏,連吃飯也不出來。支持不住時,就躺在沙發上思考,稍有精神就爬起來作畫。畫麵上的人物形象,特別是毛主席的頭像,他都畫了不下幾十次,然後才正式落墨。他不讓人打擾,也不讓人幫忙,全部感情和精力都溶注到創作裏了。當時的省委宣傳部長去看望他,也隻在畫室外“寒喧”了幾句。
《東渡》展出後,那磅礴的氣勢征服了觀眾。石魯卻還不滿意,認為這還是試驗,打算重新再畫一幅。
然而,迎接石魯的卻是《轉戰陝北》的厄運,畫集的落難。這還不夠,連墨跡未幹的漚心瀝血之作《東渡》也不放過,說這幅畫也是誣蔑毛主席,把船畫成了“朽木頭”……指鹿為馬,羅織罪名,莫須有的帽子接踵扣將下來。
長安畫派的創始人石魯,眼看著充滿信心的藝術生命的黃金時代被白白斷送了,驟然遭受如此猛烈的打擊和冤屈,他的痛楚之情是無法忍受的。因此突然病情加重,住進了醫院。
而等待著石魯的,將是更深重的災難。“文化大革命”的渦流卷過來了。
從此之後,悲慘的噩運再沒有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