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藩邸臥龍待時機(1 / 3)

集結漢族儒士

一二三二年拖雷逝世,這對十八歲的忽必烈而言,無疑是個沉重的打擊。不過,一定程度上促使忽必烈迅速成熟,錘煉了他的意誌和應付複雜事變的能力。

在乃馬真皇後稱製時期,忽必烈進入而立之年。

那時,成吉思汗諸子先後謝世,孫輩馳聘沙場的時刻即將來臨。

忽必烈無時不在思考:如何為大蒙古國幹一番事業,如何大有作為於天下?身為蒙古宗王和拖雷嫡子,他現在有責任和實力,也有這樣的機會和可能。

忽必烈熱衷於訪求前代帝王的功業逸事,特別是喜歡聽唐初李世民廣延四方文學之士,講論治道,終成大業的事跡,而且由衷欽佩,銳意模仿。

忽必烈千方百計延請召集藩府舊臣及四方文學之士,總是興趣盎然地詢問治理國家的方略辦法。因為這一係列努力,忽必烈周圍漸漸彙集了一批“亡金諸儒學士及一時豪傑知經術者”。

在臨時應召和長留漠北的漢族士大夫中,比較係統地向忽必烈獻上治國之道的,當數張德輝、劉秉忠、姚樞、李冶。

一二四七年,河東交城人張德輝被召到漠北藩邸。忽必烈首先發問:“孔子沒已久,今其性安在?”

張德輝回答:“聖人與天地終始,無所往而不在。王能行聖人之道,即為聖人。性固在此帳殿中矣。”

忽必烈又問:“或雲遼以釋廢,金以儒亡。有諸?”張德輝回答說:“遼事臣未周知,金季乃所親睹。宰執中雖用一二儒臣,餘則武弁世爵,若論軍國大計,又皆不預。其內外雜職,以儒進者三十分之一,不過閱簿書,聽訟理財而已。國之存亡,自有任其責者,儒何咎焉?”

忽必烈深表讚許,又問:“祖宗法度具在,而未設施者甚多,將若之何?”

張德輝指桌案上的銀盤為喻:“創業之主,如製此器。精選白金,良匠規而成之,畀付後人,傳之無窮。今當求謹厚者司掌,乃永為寶用。否則不惟缺壞,恐有竊之而去者。”忽必烈思索良久後說:“此正吾心所不忘也。”

忽必烈還問:“農家作勞,何衣食之不贍?”張德輝答道:“農桑,天下之本,衣食所從出。男耕女織,終歲勤苦,擇其精美者輸之官,餘惡者將以仰事俯畜。而親民之吏複橫斂以盡之,民則鮮有不凍餒者矣。”

忽必烈繼續問道:“今之典兵與宰民者,為害孰甚?”張德輝回答:“典兵者,軍無紀律,專事殘暴,所得不償其失,害固為重。若司民者,頭會箕斂以毒天下,使祖宗之民如蹈水火,蠹亦非細。”

忽必烈沉默許久,又說:“然則奈何?

張德輝答道:“莫若更選族人之賢如口溫不花者,使主兵柄,勳舊如忽都忽者,使主民政,則天下皆受其賜矣。”

一二四二年,劉秉忠隨禪學海雲法師赴和林論道。海雲南返後,劉秉忠留在漠北忽必烈藩邸,上書數千百言論及天下形勢與應對之策,頗有遠見的建議皆使忽必烈受益匪淺。

一二五○年,原燕京行台郎中、營州柳城人姚樞應召至漠北忽必烈藩邸。姚樞見忽必烈“聰明神聖,才不世出,虛己受言,可大有為”,就融會二帝三王之道和治國平天下之大經,歸納為修身、力學、尊賢、親親、畏天、愛民、好善、遠佞等八目。

又詳細列舉救治時弊的三十條,即立省部,辟才行,舉逸遺,慎銓選,汰職員,班俸祿,定法律,審刑獄,設監司,明黜陟,閣征斂,簡驛傳,修學校,崇經術,旌孝節,厚風俗,重農桑,寬賦稅,省徭役,禁遊惰,肅軍政,匱乏,恤鰥寡,布屯田,通漕運,倚債負,廣儲蓄,複常平,立平準,卻利便,杜告訐。

劉秉忠和姚樞之言,多是針對蒙古國時期的弊政,又概括地總結了漢地王朝的豐富統治經驗,所以給忽必烈的影響和震動似乎更直接、更深刻。忽必烈自然容易高興地接受。而且,相當多的內容又成為忽必烈創建元朝以後主要政策的濫觴。

李冶,字仁卿,真定欒城人,金末進士。忽必烈聞知其賢,派遣使者召至藩邸,還特意讓使者轉達“素聞仁卿學優才贍,潛德不耀,久欲一見,其勿他辭”之盛情。

忽必烈問:“天下當如何而治?”李冶回答:“為治之道,不過立法度,正綱紀而已”。忽必烈問:“魏征、曹彬何如?”李冶答道:“征忠言讜論,知無不言,以唐諍臣觀之,征為第一。彬伐江南,未嚐妄殺一人漢之韓、彭、衛、霍,在所不論”。

忽必烈問:“今之臣有如魏征者乎?”李冶回答:“今以側媚成風,欲求魏征之賢,實難其人。”又問:“今之人才賢否?”

李冶回答:“天下未嚐乏材,求則得之,舍則失之,理勢然耳。今儒生有如魏瑤、王鶚、李獻卿、蘭光庭、趙複、郝經、王博文輩,皆有用之材,又皆賢王所嚐聘問者,舉而用之,何所不可,但恐用之不盡耳”。

忽必烈問:“回鶻人可用否?”李冶答道:“漢人中有君子小人,回鶻人亦有君子小人,在國家擇而用之耳。”

李冶所言,主要強調側重於識才用人。他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忽必烈求才若渴的心願,忽必烈當然願意接受。

這些獻納問答,都是極好的漢地先進文化啟蒙,都是治國平天下的經驗之談,不僅為忽必烈增加了許多可貴的知識和信息,而且為他了解中原漢地和日後以漢法治漢地,提供了很好的思想準備。

在這些漢族儒士的影響下,忽必烈有了一定的尊孔禮儒的傾向。

如乃馬真皇後三年(1244年)前金朝狀元王鶚應忽必烈之召,攜孔子畫像赴漠北,在忽必烈的支持下舉行釋奠禮,忽必烈還與左右飲食其胙物,由此受到尊孔儀禮的初步演習。

憲宗二年(1252年),應召北覲的北方文學巨擘元好問及張德輝,尊忽必烈為儒教大宗師,忽必烈竟欣然接受。

應該承認,此時的忽必烈,不一定完全懂得上述釋奠和尊號的真實涵義。

蕃邸精英薈萃

憲宗元年(1251年)六月,蒙哥登上蒙古國汗位。繼而,幸運之神又隨之降臨,忽必烈奉汗兄之命擔起了總領漠南的重任。

總領漠南期間,忽必烈在延請四方文學之士的基礎上,形成了一個號稱“金蓮川幕府”的謀臣侍從集團。這個謀臣侍從集團,對忽必烈總領漠南乃至以後締造元帝國的人生曆程,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金蓮川幕府”,其名源於忽必烈奉命總領漠南軍國庶事後的駐牧開府地點。該駐牧地在原金桓州附近的金蓮川。

此地原名曷裏滸東川,因夏季盛開美麗的金蓮花,金世宗時故易名為金蓮川。這批藩邸謀臣侍從隨而被稱為“金蓮川幕府”。

幕府侍臣有:劉秉忠、趙璧、王鶚、張德輝、張文謙、竇默、姚樞、許國楨、郝經、許衡、廉希憲、商挺、劉肅、宋子貞、王恂、李昶、徐世隆、李德輝、張易、馬亨、趙良弼、趙炳、張惠、李冶、楊奐等。

這些人都是中州精英和碩德耆儒。他們多為是較長時間留在漠北或漠南金蓮川藩邸,一小部分漢地名士或因年邁者旋召旋歸,並不久留。

他們地域種族各異,技能職業有別,學術派別林立,誌趣主張也不盡相同。

大體可分為邢州術數家群、理學家群、金源文學群、經邦理財群、宗教僧侶群及王府宿衛群等若幹群體。他們分別從自己的學術誌趣出發,闡揚各自的政見方略,希望為忽必烈所采用,竭力在總領漠南的施政中留下一些屬於己方主張的印痕。

邢州術數家群。這一群體的領袖是劉秉忠,成員有王恂、張文謙、張易、馬亨等。

劉秉忠是邢州邢台人,一二四二年隨禪宗海雲法師北上覲見忽必烈,留侍於漠北。

劉秉忠學貫儒、佛、道三教,特別是“通曉音律,精算數,善推步,仰觀占候,六壬遁甲,《易經》象數,《皇極邵氏》之書,靡不周知”。

劉秉忠不僅“學術通神明,機算若龜策”,還嫻熟治國之術。如前述,到漠北之初,劉秉忠曾上書數千百言,“皆尊王庇民之事”。但忽必烈最賞識的是“其陰陽術數之精,占事知來,若合符契”,而且有所謂“唯朕知之,他人不得與聞”的神秘約定。

據說,劉秉忠與忽必烈“情好日密,話必夜闌,如魚得水,如虎在山”,這又是其他藩府舊臣無法比擬的。

王恂是中山安喜(今河北定縣)人,曾從劉秉忠學於邢州紫金山。“蚤以算術妙天下”,在藩府擔任太子伴讀。

張文謙是邢州沙河(今河北沙河縣)人,與劉秉忠自幼同窗,“年相若,誌相得”,早年受劉秉忠的影響,“洞究術數”。

後來,又與許衡等交結,潛心義理之學。他被忽必烈“擢置侍從之列”,司教令奏,日見信任。

邢州術數家群的成員,多數是劉秉忠的同鄉、同窗、或門人,並且是由劉秉忠薦舉進入藩邸幕府圈的。學術上也以陰陽術數為主。因為劉秉忠的緣故,邢州術數家群在藩邸幕府中稱得上是最早投靠忽必烈,最受忽必烈信任的。

理學家群。這一群體主要由竇默、姚樞、許衡三位北方著名理學家組成。

竇默是廣平肥鄉(今河北肥鄉縣)人,初業醫,又學伊洛性理之書,一度隱於大名,與姚樞、許衡朝暮講習。

一二四九年應召於漠北,首以三綱五常為言。忽必烈對此說有所領會,亦稱:“人道之端,無大於此。失此,則不名為人,且無以立於世矣”。竇默又說:“帝王之道,在誠意正心,心既正,則朝廷遠近莫敢不一於正”。

忽必烈對此頗感興趣,一日三次召見與之交談,奏對皆稱旨,自此對竇默敬待加禮,不令暫去左右。竇默是理學家群中最早進人忽必烈藩邸的。曾奉命教授太子真金,姚樞、許衡皆由他舉薦。

姚樞是營州柳城(今遼寧朝陽)人,曾從趙複處得程、朱二子性理之書,潛心研讀,遂成北方理學領袖之一。

一二五○年北謁忽必烈,上治國平天下及救時弊之八目三十條,“本末兼該,細大不遺”。姚樞所言講究現實,也比較注重這位蒙古宗王的認同接受程度。忽必烈奇其才識,“動必見詢”,視姚為藩邸的主要謀臣。

忽必烈雖然對空言性理的理學不甚感興趣,但竇默、姚樞二人“誠結主知”,一直受到格外的眷顧和信賴。

至於許衡,因其被舉薦的時間較晚,起初僅奉王府令旨教授京兆,又兼性情古怪,所言迂闊空泛,藩邸時期的忽必烈並不喜歡他。盡管許衡在理學家群中學術造詣是最高的。

金源文學群。這一群體大多數是前金朝詞賦進士出身,率以詩賦文章相標榜。王鶚是這一群體的領袖,成員主要有徐世隆、李冶、劉肅、宋子貞、李昶等。

王鶚是開州東明(今山東東明縣)人,金正大狀元。

一二四四年召赴漠北藩邸,忽必烈對他格外優待,每每賜座,呼狀元而不名。他曾給忽必烈進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常常到深夜。忽必烈頗為所論感動,說:“我今雖未能即行,安知它日不能行之耶!”王鶚“以文章魁海內”,“一時學者翕然鹹師尊之”。

王鶚向忽必烈所舉薦的多是金朝的詞賦文士。忽必烈還命令近侍闊闊、廉希憲、柴禎等五人以王鶚為師,學習漢文化。

徐世隆是陳州西華(今河南西華縣)人,金正大進士。他“古文純正明白”,“詩歌則坦夷瀏亮”,“四六則駢儷親切”。

一二五二年徐世隆北上,見忽必烈於日月山帳殿,以孟子“不嗜殺人者能一之”說,勸戒忽必烈征雲南之行。

李冶是真定欒城(今河北欒城縣)人,金正大末進士。他“聚書環堵”,以做文章為樂,“經為通儒,文為名家”。一二五七年,隨使者北謁,也是忽必烈問以治道的漢文士之一。

其他屬於此群體的劉肅、宋子貞、李昶等,也都是喜好文學詩賦的進士出身者。

以上王鶚、徐世隆、李冶三人進講治道時,言必稱孔孟綱常,就很能說明問題。

不過,他們在崇尚標榜詩賦文章之餘,兼學兼通的多是傳統的孔孟儒術,而非程朱的性理之學。

經邦理財群。這個群體的人員,率以治國經邦為直接任務,或喜好謀劃經略,或善於理財會計。郝經、趙璧是其代表人物。

郝經是澤州陵川(今山西陵川縣)人,金朝亡後,僑居保定,充世侯張柔家塾教授。郝經雖然“上溯洙泗,下迨伊洛諸書,經史子集,靡不洞究”,但又強調“不學無用學,不讀非聖書”,“不為利益拘”,“不作章句儒”,立誌“務為有用之學”,“以複興斯文,道濟天下為己任”。

應召赴藩邸後,郝經充任重要謀臣,上下數千年,旁征博引,援據古義,為忽必烈呈獻諸多救弊更化的良策。忽必烈喜其所言,凝聽忘倦,還在日後的施政中多有采用。

趙璧是雲中懷仁(今山西懷仁縣)人。一二四二年,即被忽必烈召至漠北駐地,是忽必烈最親近的漢人侍從之一。

忽必烈讓王妃親自為他縫製衣裘,派他馳驛出使四方,招聘名士王鶚、姚樞等。還奉命學習蒙古語,在馬背上替忽必烈譯講《大學衍義》。

趙璧被忽必烈稱為秀才,頗善於草擬表章文檄,且教授蒙古生徒儒書。

然而,他“刻意吏學,以經濟為己任”,後來又“經畫饋運”,“手校簿書”,忽必烈任命其為中書平章的製書中也有“素閑朝政,久輔聖躬,柱石廟堂,經綸邦國”之語,故更像是一位經邦理政的精敏儒吏。

此外,“能理財賦”“調軍食”的李德輝,“博學有經濟器”的張德輝,文武才兼備,“有經濟略”的商挺,被忽必烈命為撫州長,“城邑規製,為之一新”的趙炳,擔任邢州安撫司和陝西宣撫司幕官的趙良弼,“盡通諸國語”,後任製國用司副使的張惠,出身察必皇後斡耳朵媵人,又與李德輝“偕侍潛邸”的阿合馬等,也大致屬於這一群體。

宗教僧侶群。代表人物是吐蕃薩加派僧師八思巴、禪宗僧人海雲、太一道教大師蕭公弼等。

這個群體人數不多,但對忽必烈的個人宗教信仰,對日後元王朝的宗教政策及治理吐蕃,影響頗大。

王府宿衛群。顧名思義,這一群體是由忽必烈王府怯薛宿衛士組成。如廉希憲、董文用、董文忠、賀仁傑、阿裏海牙、許國禎、謝仲溫、姚天福、高天錫、謁隻裏、昔班、闊闊等。

這些人來自蒙古、色目、漢人等不同種族,平時負責王府的生活服侍和護衛。

除廉希憲以外,王府宿衛士大多沒有什麼突出的政見主張,也不常參與藩邸的治道問答。但他們始終是忽必烈最信賴的藩邸人員。

以上六個群體,隻是就其基本特征的粗略劃分。實際上,六群體部分人員在誌趣流派方麵常呈現一定程度的交叉或複合。總之,六種類型或群體的劃分,使我們對“金蓮川幕府”內部構成及其與忽必烈的關係,一目了然。盡管這種劃分隻是相對或粗略的。

忽必烈對“金蓮川幕府”及其他應召人員的態度是比較理智的。這些侍從和應召人員五花八門、形形色色,所持主張及所懷目也各不相同:有的希望獲取賞賜,有的希望免除本派別門人的勞役賦稅,有的希望改善民眾的生活並恢複中國的統一與秩序,有的則主張以華化夷,促使蒙古人逐漸漢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