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湖曆練(1 / 3)

南奸商公直出得寺外,隨便找個地方一躲,到了天明,繼續向南方走去。一路上天氣晴朗,風和日暖,走了兩天,這一日上午時分,到達潛山腳下一處村鎮,隻見鎮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原來今日正是此鎮十日一次的村集之期,附近數十村莊之人,都趕了來,以有易無,購買百物。

商公直在人潮中信步逛瞧,甚是起勁,原來他雖是平生經過通都大邑,見盡各種大場麵,但目下一則生死之謎馬上就要揭曉,因而更覺可貴了!塵世大足留戀,二來數日來野行露宿,乍見熱鬧,倍覺有趣。

商公直逛了不久,便注意到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似乎也像自己一般在鎮上各處瞧熱鬧。

這等事原不足奇,商公直卻是因為發覺這個少年有一點兒與常人不同,才注意他的。當下不動聲色地擠到他身邊,伸手向他腰眼穴道推去,口中叫道:“哎,別亂擠呀!”

他手上用的力與常人無異,但若是碰到穴道,也有一番難受,他的手指剛剛碰到少年腰間衣服,那少年身子一側,讓開穴道部份。商公直還怕是碰巧,手掌貼住少年身軀,暗運真力一推,但覺那少年身上肌肉一抖,便即卸掉這股力道。

那少年望也不望他一眼,南奸商公直掀掀鼻子,心想:“好小子,竟在老奸麵前裝起傻來啦!”當下伸手拍拍他的肩膊,道:“小兄弟,你貴姓大名啊?”

那少年望望他,想是見他笑得和氣忠厚,也不奇怪,道:“小可裴淳,大叔有何指教?”

商公直心想:“這小子露出馬腳啦!他一身穿著極是粗樸,儀容不整,但談吐卻這等文雅……”口中應道:“原來是裴兄弟,你可是住在此鎮?”

裴淳道:“不是,小可住在潛山!”

商公直不禁一怔,暗忖:“本來就疑心你是趙雲坡有關之人,果然不錯!”

隻聽裴淳道:“還未請教大叔上下稱呼!”

商公直說出姓名,接著問道:“裴兄你住在潛山什麼地方?可知道隱龍穀怎生走法?”

裴淳睜大雙眼,道:“小可就住在隱龍穀中,那兒隻有一間破廟,大叔到那兒去有何貴幹?”

商公直道:“找一個人!”

裴淳道:“那一定是找我師父了!”

商公直見他如此坦直,反而大感迷惑,道:“你師父是不是老和尚?俗家姓趙名雲坡?”

那少年連連點頭,商公直又道:“他現在改稱什麼法號?”

裴淳道:“家師的法號就用雲坡二字。”

商公真一麵想壞主意,一麵道:“裴兄弟可是想購置日用之物?”

裴淳笑道:“不,我們在山中自耕自食,用不著購置物品。”

商公直銳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打個轉,瞧出他身無分文,但仍然試探道:“我們雖是萍水相遇,但我瞧你為人厚道得很,現在請我吃一頓飯如何?”

裴淳雙手一攤,道:“小可沒錢,真對不起!”

商公直道:“沒有關係,我有銀子,但你得陪陪我。”

裴淳哪好意思拒絕?當下兩人步入鎮上最大的一間飯館,商公直叫了六七個小萊,半斤黃酒。這等荒僻鄉鎮的酒萊,雖然不甚精美,但裴淳卻是有生以來初次得嚐這等美味,吃得極是高興暢快。看看吃完,商公直忽然向他說道:“要是我身上也沒錢怎麼辦?”

裴淳登時愣住,商公直又道:“我別的不行,腳底跑得頂快,我們可乘人家不防之時趕緊跑,諒他們也追不上!”

裴淳大驚失色,頭額上急出幾條青筋,商公直哈哈笑道:“別急,我跟你開玩笑的,口袋裏銀子多得很!”

裴淳放下心,長長透一口大氣,商公直接著道:“可見得銀子用途多麼大,以後你得弄點錢才能過快活日子!”

裴淳搖搖頭道:“我用不著弄錢,將來跟師父一樣落發出家,一世住在廟裏!”

商公直道:“那有什麼意思?你永遠吃不到這種佳肴美酒!”

裴淳淡淡一笑,道:“吃過一次也就夠了!”

商公直細察他說話時的神情,知道半分不假,轉念忖道:“我說不定會死在趙雲坡手中,目下好歹先教壞他的徒弟,叫趙雲坡老兒曉得我商老奸項上人頭不是好摘的!”

此念一決,便道:“除了美酒好菜之外,這人世間快樂之事尚多,你若是做了和尚,定當後悔!”

裴淳微笑一下,沒有做聲。原來他天性極是厚道,所以不想反駁對方,但他為人又十分正直,是非分明,故此也說不出隨口敷衍之間。

商公直道:“哈,你敢是不相信世上還有許多快活之事?我隻怕你沒有膽子跟我去見識?”

裴淳一來受激,二來心下好奇,衝口道:“怎生見識法?”

商公直凝思一下,道:“那麼多快活之事,自然不是一日半日能夠見識得完,我就為你多呆幾天才去拜訪尊師。但你得答應不把這一段經過告訴你師父!”

裴淳搖搖頭道:“不行!”語氣極是堅決。

商公直道:“暫時不說總可以吧!你又不是去於殺人放火的勾當!”

裴淳覺得這話有理,便點點頭。

商公直道:“兩年後的今日,你才準把今日之事告訴他!”說罷不管裴淳同意與否,便滔滔地問他好些事。不久便弄清楚,趙雲坡一向不理會裴淳行蹤去向,同時每日下午讀經練功達三個時辰之久。

這段時間內裴諄可以隨行動,不虞師父找尋。

南奸商公直問明白之後,便囑他五日後下午到鎮上會晤,當下起身結帳,各自別去。

晃眼過了五天。這日下午兩人在鎮口碰頭。南奸商公直帶他走到鎮西,指住一座寬廣宅院,道:“這本是此鎮望族林家宅院,雖然已經古舊,但經過布置之後,頗有可觀。在這宅院之內,你就可以見識到許多快活之事。”

他們跨入大門,當即有兩名家仆上前哈腰行禮,進得宅內,但見婢仆如雲,各處高堂邃宇,連檻層軒,一派堂皇富麗景象。

兩人在廳中落座不久,數名秀麗侍婢獻上香茗,一會兒又送上點心。商公直故意吩咐一些事,堂下一呼百應。這種種排場隻看得裴淳目瞪口呆。

接著到了上房之內,但見翡帷翠帳,蘭膏明燭,別是一番風流旖旎景象。裴淳幾時見過這許多豪華絢麗的陳設?不住東張西望,幾乎目不暇給。

商公直掏出幾錠金銀放在桌上,道:“裴兄弟,你眼見種種都是金銀之力,你先瞧瞧我怎生享受?回頭你有膽的話,亦可一試!”說完輕輕拍一下手掌,四名俏媚侍女進來,盈盈含笑。

商公直也不須吩咐,這四名侍女已把他團團圍住,一個替他寬衣解帶,換上便服。一個替他梳頭,一個替他脫靴換履,還有一個捏著粉拳捶背。這等偎紅傍翠的風流景象,隻看得裴淳那顆心怦怦直跳。商公直深知若是立即命侍女們如此服侍這少年的話,反倒會駭壞了他。

當下起身送他出去,約定過兩日再見。

過了兩日,裴淳又置身在這華麗府第之中,再度眼見商公直種種享受。他經過兩日尋思回想,對此景象,已有熟悉之感。

上房內不久便擺上一桌精美酒肴,兩人對酌。商公直左擁右抱。一麵調情嬉鬧,一麵滔滔說些古今武林奇事軼聞,這一日到此為止。原來商公直用的是緩進手法,免得反而把這個樸實天真的少年駭倒。

又是兩日之後,裴淳入得宅中,商公直指住一個侍女道:“她叫飛仙,剛剛來的。今日著她陪你喝酒。”

裴淳見過場麵,已不在意。卻見這飛仙體態輕盈,豐若有餘,柔若無骨。麵貌姣麗,膚色白皙,明眸流盼之間,自有一種婉轉承歡的嬌態,看罷心中不覺怦然微跳。

席間飛仙備極溫柔,殷勤勸酒,漸漸肌膚相觸,耳鬢廝磨,陣陣蘭麝香氣,送入裴淳鼻中。裴淳雖是不解男女之情,但心中也覺得極是舒服。

這天他喝了不少酒,一則是飛仙善解人意,手段高明脫俗,二則商公直談起前幾日在破廟碰上武林四名高手和色目高手飛天夜叉博勒之事,這番經過描繪得栩栩如生,裴淳聽得緊張曲折之時,總是連盡數觥。

有了酒意之後,縱是極為老實之人,舉止也變得輕佻狂放。裴淳自也不能夠例外,何況身畔的美女曲意逢迎,婉轉體貼,正在興頭上,商公直忽然送客,裴淳隻好悵悵離開。

原來商公直用的是欲擒故縱的手段,所謂欲不盡則有餘貪。裴淳哪裏省得他的老謀深算。

不但當時大是悵惘,回山之後,更是時刻縈思,恨不得日子消逝得很快,以便再見伊人。

自從飛仙出現,四次約會之後,第五次席間增加歌舞一項,當真是極盡聲色視聽之娛。

這一回裴淳飲酒更多,飛仙見他酒意上湧,使用熱手巾替他敷麵,接著又為他梳洗整容,一番手腳之後,但見裴諄神采煥發,劍眉虎目,方麵大耳,好一表堂堂相貌。不但飛仙看得呆了,連商公直也暗吃一驚,心想:“這孩子生得好一表人才,怪不得趙雲坡把一身絕藝都傳給他。”

要知商公直本身也是武林高手,因此雖然不曾跟裴淳敵對拆招,但從種種細微動作中觀察得出裴淳內功極是深厚。酒後舉手投足之間,不時會露出上乘身手,尤其是他年紀輕輕,居然能收斂住眼中神光,更是令人難以置信。

席散之時,商公直一揮手,所有待女都退出房外。商公直又道:“明天我就要上山見你師父,到時你不可流露見過我的神色。”

裴諄點頭答應了,商公直又道:“我見到令師,若是死了,不必多說。若是生還,也將離開此地。你日來得見種種景象,暫時風流雲散,須得你自家聚到無數金銀財富,方能重享此樂。”

裴淳囁嚅道:“飛仙呢?”

商公直道:“你若是怕她流落無依,我可以為你安排一下,到別個鄉鎮上弄間房子,讓她居住,你得便偷空去瞧瞧她也就是了。”

裴淳大喜道:“如此甚好。”但接著泛起愁客,道:“她雖是有得居住,卻如何過活?”

商公直暗想:“你總算已知錢財的用處啦!”口中應道:“不妨,不仿,我留下一筆銀子給她,一年半載不成問題,以後你再想辦法。”

裴淳哪知這個圈套歹毒無比。隻待他和飛仙結下不解之緣,她這一生就須由他負責。他在家室負累,生活重擔之下,自然難有成就。而這個圈套毒計他可能一輩於也不會發覺。

翌日清晨,南奸商公直踏入潛山山界之內,依照裴淳指點路徑,攀山越嶺,一個時辰不到,已到達潛龍穀口。隻見穀內地勢寬闊,開墾出七八成水田,此外還有菜園,種植有蔬菜、瓜果等物。山坡凹處有座古廟,他直奔而去,到了廟門,嗅不到一點兒香火煙味,那顆心登時向下沉,想道:“糟了,出家之人豈有不用香火供奉神佛之理?看來趙雲坡隻是換件衣服而已!”

他躊躇了好一會兒才道:“趙老先生在麼?小可商公直奉李星橋老先生之命攜函進謁!”

廟內傳出一陣清越的語聲說道:“既是故人所遣,請入廟相見!”

商公直但覺這陣語聲隱隱含蘊無窮殺機,不知不覺生出凜懼之心,但這時隻好硬著頭皮進去。

隻見此廟共分兩間,這一間放滿犁鋤之類的用具,還有一張木榻。人影一閃,裴淳從隔壁的一間出來,作個手勢,商公直便跟他進去。

裏麵的一間潔淨光亮得多,牆上都釘著木架,放滿佛門經書典籍,正中牆上掛著一幅佛像,自有一種淡雅之致。靠窗邊一張木榻上,坐著一個清瘦老僧,兩道白眉斜斜飛起,想見當年必是風度翩翩,英挺俊拔的俠士。

商公直奉上書信,說道:“李老先生說你老似是披剃出家,不敢動間大師法諱?”

老僧道:“老衲就用俗家名字……”說時展函閱看,看完之後,緩緩入封。商公直用盡畢生智慧,也瞧不出雲坡大師神情,心中更是惶恐。

雲坡大師閉目默坐片刻,雪白的劍眉一聳,威棱四射。饒是商公直平生曆盡風浪,此時也不禁怦怦心跳,手心冒汗。又等了一會兒,雲坡大師說道:“星橋想是有意迫老衲出山,是以教你登門送死。”

商公直哪敢言語?雲坡大師又道:“淳兒,帶他出去挖井!”裴淳應一聲,當先出去,兩人走到穀口一處地方,裴淳給他一把鐵鏟,自己也拿起一把,道:“動手啦!”

商公直打量前麵地上的一個洞穴,深約半丈,直徑四尺,卻是在一塊巨岩上硬鑿出來,此時還未打穿這塊巨岩,不知還有多深才見泥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裴淳用鐵鏟修屑洞口四周,石屑應鏟簌簌落下。商公直跳落洞內,心想或許石質特別鬆軟,便舉鏟鑿下。當的一聲,火花迸射,震得左腕微麻。心中大驚,這才知道這口井難挖之極。當下調運內力,聚集鏟頭刃口上,緩緩震裂石塊,這一來進度自然極慢。

正午時分,裴淳自去燒飯。商公直怎樣也想不透雲坡大師命他挖井用意何在?越是猜測不出,就越是惶恐畏俱。拚命挖掘,絲毫不敢偷懶鬆懈。

用過午飯,裴淳陪他打坐調息,到了未申之變,又開始挖井。商公直到底忍耐不住,說道:“你師父準知這下麵有泉水麼?”

裴浮答道:“他老人家常常叫我挖井,但從來沒有一口有水的。”

商公直丟掉鐵鏟,跳上地麵,歎氣道,“罷了,我南奸今間栽到家啦。”原來他聽裴淳這麼一說,才明白趙雲坡乃是常用此法教徒弟鍛煉內力!

裴淳跳下洞內動手。隻見他每一鏟落下,都鏟出一塊石頭,內力之深厚強勁幾乎淩駕於他數十年修為功夫之上。商公直坐了好久,隻見裴淳沒有一點兒倦意,這等悠長勁道更是驚人。又過了一會兒,雲坡大師來到井邊,皺眉道:“挖了一天才這麼一點點!”自己撩起衣袖,跳落洞中,取過裴淳手中鐵鏟,隻見他遠鏟如風,不一會兒挖了尋尺深。

商公直見他功力如此高強,心寒膽裂,此時雲坡大師便即命他自刎,他也不敢生出垂死掙紮試圖反抗之心。

這一夜商公直和裴淳宿在外間,第二天裴淳照舊挖並,商公直則五內彷徨,隻是等死!

如此過了兩日。下午時分,商公直獨自在山坡走動,陡然間見到自己的影子旁邊,多出一個人影。他但覺全身血液都凝結住,呆呆望住那道影子。過了片刻,忽感一樣東西落在天靈蓋上,不禁抬頭一望,這時才恢複神智。迅即回頭望去,但見四下空蕩蕩的,哪有一絲人影?

商公直站立之處四周甚是清朗,二十丈之內沒有一棵樹木。山坡間的野草最深也不過半尺左右,便野兔都容身不得,何況一個人活人?

至此商公直連逃走之想都完全打消,垂頭喪氣找到裴淳,道:“裴兄弟,我眼看活不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