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情有獨鍾(1 / 3)

朝陽之下,水田一片油綠,晨風中夾著清露和稻禾的香味送入鼻中,令人心神俱爽。

兩條田塍上坐著僧、道各一,麵容端肅,崆峒李不淨道長素來玩世不恭,整日嘻笑。而今卻因裴淳隔了一夜才出來,顯然已得薛三姑指點,實是不可輕忽,以免師門榮譽,自家一世英名,都喪於一旦。

裴淳筆直向李不淨走去,拱手道:“道長請了,在下大膽想闖過此關。”

李不淨緩緩起身,道袍飄拂之間,塵土飛揚,果不愧是髒道人。

他頷首道:“好說,好說,我髒道人隻有幾招陳舊破爛的劍法,難登大雅之堂,你用什麼兵器!”

裴淳雙手一攤,做出沒有的手勢,李不淨麵泛怒容,道:“怎麼?你就用一對肉掌?”

裴淳正要解釋他最擅長的還是雙掌,其他各種兵刃也都能用,不過目下這一仗非用雙掌不可。

這番話隻在他心中打個轉,還來不及說出,李不淨仰天一陣狂笑,朗聲道:“好啊,我髒道人出道江湖以來,還未會過敢以空手鬥我長劍之人,今天倒要瞧一瞧中原二老門下絕藝……”

樓中傳出薛三姑尖銳的聲音,她喝道:“要打就打,哪有這許多另外羅嗦!”

李不淨揮劍劃個圓圈,劍勢甚是緩慢,但劈風之聲卻響亮異常。同時這圈子劃得極圓,一望而知教他再劃十個圓圈或是一百個圓圈,也將是一般大小,毫厘不爽!

他口中同時應道:“既是薛施主說出這話,貧道就不必多講啦……”

裴淳反而過意不去,拱手道:“在下一向對李道長欽佩得緊,今日並非膽敢狂妄,實是……”

李不淨搖頭冷笑,插口道:“淨說空話有何用處?還是動手吧!”

裴淳一肚子的話被他攔了回去,也就隻好說道:“在下遵命就是!”

他左手托住右肘,右掌輕飄拍出去,李不淨感到一股勁力迎麵迫到,剛柔兼具,心中暗暗一驚,迅快忖道:“病僧兄居然敢硬擋他這一掌,如此說來,他的功力比我深厚多啦!”

轉念之際,迅即後退兩步,刷的一聲,長劍疾刺出去。

這柄長劍戳破裴淳掌力,直取腕間脈穴,劍勢之快,有如閃電。

裴淳左手仍然握住右肘,右掌卻化作攫奪之勢,向劍身抓去。這一招乃是趙雲坡不傳之秘,列入當今武林上乘絕藝之內,稱為“大天罡手”,趙雲坡一生之中,罕得施展這一門手法,是以知者寥寥。

李不淨劍法高強,長劍刺出得快,收得更快,這一吐一吞,隻是彈指之間的事,但饒他收發如電,劍尖仍然被裴淳指尖碰了一下,劍勢微歪,底下的一記攻招,便使不出來。

裴淳連踏兩步,又是一掌拍去,李不淨也在同時發動,劍尖一顫,化作七八點寒星,罩住他腕臂間七處穴道,裴淳雖有“天罡封穴”的功夫,可不敢讓他長劍刺中,一晃身已退後兩步,回到原先之處。

李不淨自出道以來,身經百戰,閱曆何等豐富,這一招迫退裴淳,頓時明白裴淳武功欠缺毒辣,須得采取守勢,待他進攻,有隙可乘,當下橫劍凝身,並不趁機迫攻。

果然裴淳再度連攻兩招,都不得逞,反而險險被他長劍刺傷,裴淳心中大感惶恐失望,忖道:“若是如此拚鬥下去,終久也闖不過關。”

忽聽一陣響朗聲音傳來,道:“裴兄單憑一雙肉掌,便迫得李不淨道長有守無攻,這等武功造詣,已可列入當世高手之內了。”

病僧訝然轉頭去瞧,連李不淨也忍不住回頭觀看,隻有裴淳宛如不聞,專心一致地注視著李不淨。

那邊路上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大概是廿六七歲的年紀,麵白無須,氣宇軒昂,腰間插著一支金光燦然的長笛,甚是惹眼。

直到李不淨目光回到裴淳身上之時,裴淳仍然一本正經地注視著他,李不淨詫然忖道:

“我回頭瞧人之際,他何故不趁機動手?難道當真如此光明磊落,寧可失掉機會也不偷襲?”

裴淳等他仗劍立好門戶,這才出手,仍然無功而退。路上的那人又朗聲道:“裴兄竟如此專注,目不旁瞬,足見氣度閎深,令人衷心折服!”

話聲歇後,裴淳仍然沒有瞧他,徑自出手。那人突然間奔落田塍,似是要夾攻李不淨,病僧呻吟一聲,卻甚響亮,緊接著一縱身,淩空飛躍過兩丈寬的水田,落在李不淨身後。

那人奔到病僧麵前七八尺之處,便停住腳步,冷冷道:“兩位也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怎的以二對一,欺負裴兄?敢是怕他日後成就壓倒兩位麼?”

病僧仍然是那副病魔纏身的樣子,有氣無力地道:“你金笛公子彭逸,成名也在我們之後,但我們何嚐有過阻你成名之事?”

金笛公子彭逸道:“這話不通之至,本公子豈像裴兄那等老實可欺!不信的話,你就試一試本公子金笛的滋味!”

病僧聽了這話好生訝疑,心想此人名頭雖高,但除非另有緣故,怎會憑空出頭架梁,言語間更不惜得罪少林、崆峒兩派?當下徐徐道:“貧僧正要見試尊駕手段。”

金笛公子彭逸掣出了金笛,忽然仰頭望天,喃喃自語,聲音模糊不清,不知說些什麼。

病僧皺皺眉頭,道:“貧僧素來不做偷襲之事,彭公子趕緊準備。”

裴淳突然間淩空躍起,斜斜飛過水田,落在病僧早先把守的田塍上,迅即奔到路上。同時之間,彭逸也飄身而起,向另一邊的田塍躍去。

病僧和李不淨都驚愕了一下,才想起要追,但迅即打消此念,那金笛公子彭逸奔到路上,隻向裴淳揚揚手,便迅快奔入鎮內。

裴淳大聲道:“在下總算闖過了兩位,卻不知此次行得通行不通?”

李不淨道:“此法雖是投機取巧,但咱們卻難以反悔,僧兄意下如何?”

病僧道:“道兄說得是,目下隻好算他闖過了!”

裴淳大喜道:“多謝!多謝!”

那一僧一道轉身走到大路,瞧也不瞧裴淳一眼,揚長而去。裴淳突然感到一陣難過,癡癡想道:“我師父為人正直仁義,我也不敢絲毫越軌,怎的別人老是如此不相信我們?”

接著轉眼四望,隻見那金笛公子彭逸亦奔鎮內,失去蹤跡,心下甚為納悶。胭脂寶馬此時長嘶一聲,奔到他身邊,裴淳躍上馬背,回首向小樓瞧去。樓上門窗綠簾依舊深垂,全無人跡。

他微感失望,忽見一扇窗門的簾後,伸出一方白色手帕,不住地揮搖,裴淳當即知道,那是薛飛光向他揮巾道別,同時記起她說過薛三姑不準她與自己再見麵,所以才會躲在簾後揮巾送行,於是心中充滿了黯然之感。呆了一會,這才策馬上路。

不一會他已見到了李星橋,發覺這位昔年無敵天下的前輩高手,數日不見,精神又萎靡了許多,他心中極是焦急憂慮,但麵上卻一點也不流露出來,很快地報告完此行經過。

李星橋滿心驚訝,想道:“以三妹的脾性居然沒有取他性命,真是奇跡!此子堅毅過人,這一回南奸商公直預先布下的美人計又被破了,商公直若是得知,非氣死不可……”

要知李星橋閱曆豐富,聽完裴淳的敘述之後,溯本尋源,得知裴淳所以有生命之險,完全在於跟樸國舅打賭十萬兩銀子之上。假若當日商公直沒有布下那美女飛仙之計,裴淳自然不必贏取十萬銀子給她安身立命。

他接著想到自己近日十分衰弱,已有油盡燈枯的現象。他雖是還有好些心願未了,但目下最要緊的還是平生武學精華所聚的“天機指”,得到傳人,前此他已經傳授給裴淳,可是時間匆促,不曉得他是否記得完全?

當下說道:“賢侄且把天機指法演練給我瞧瞧!”裴淳恭恭敬敬地答應了,起身施展,練了一遍,七種出指發勁的門道、手法,大部分中規中矩。

李星橋大喜過望,道:“難為你還牢牢記得,可見得大哥眼力實在高明,才收得你這等好徒弟了!”他想了一想,又道,“你明天才動身回溧陽,我這一路絕技大概就靠你流傳世上,不致湮沒,因此,你今天要用心領略我指出你手法的錯處。”

裴淳豈敢違背,這一日果然用心練習指法。在七種不同的出指發勁勢格之中,隻一種領悟最深,直是得心應手,揮灑自如。

李星橋自然瞧出,到了晚上休息之時,便道:“你天性良善,為人沉實,此所以在天機指七格之中,獨愛‘行遠’之格,這路指法在七格之中最是持重沉凝,外形平易樸實,救危卻敵之際,有意想不到之妙!你切須勤加練習,日後自有成就。”

裴淳身為趙雲坡唯一傳人,常常聽得師父講究,說是縱然是同樣一路武功,傳與兩個功力相等之人,成就仍然不一樣,隻因每個人性情氣質不同,因此會使同樣的功夫變成兩種風格味道。故此李星橋殷殷囑他特別勤修天機指七格中的“行遠格”時,毫不感到奇怪。

到了翌晨,裴淳拜辭之時,李星橋給他一個錦盒,隻有個手掌般大,盒身甚薄,李星橋囑咐道:“這個錦盒平時不許打開,待得碰上生死關頭,實是無法過關,才可打開,必能救你性命!”

裴淳心中甚是驚訝,但他又自知決計推測不出錦盒之內裝著什麼物事,是以也不費心猜測,他誠心誠意地叩謝過師叔厚賜,便趕快起程,希望來得及解救師叔的苦難。

中午時分,已馳到一段山路上,轉過一處崖角,仿佛瞥見崖上有人,心中方自訝異,那胭脂寶馬何等迅速,已經馳出十餘丈之遠,待得他再轉了一個念頭,又馳出十多丈。

他趕快勒住寶馬,想道:“這一段山路十分荒僻,數十裏之內似是沒有人煙,怎生有人爬上崖去?但這都不算奇怪,最怪的是,我好像聽到一絲熟悉的聲音,難道是個熟人?我須回轉去瞧瞧才行……”

於是跳下馬,步行回去,以免蹄聲驚動了那人,轉瞬間,已奔了回去。

那危崖雖在高處,但被另一座山崖遮住,故此裴淳奔到兩丈之內,才仰見崖上情景。

崖上隻有數株鬆樹挺立邊緣之處,此外不見人影,裴淳高聲問道:“崖上有人麼?”連問三聲,卻沒有絲毫回音。

他一向做事不肯半途而廢,這時也不多問,檢尋可資落腳借力的凹突地方,提氣縱身,晃眼已縱上那座崖上,但見有塊平坦地方,約是半畝大小,左側內另有道路上山,右方是一麵峭直石壁,高達十餘丈,峭壁根處長滿了鬆樹,滿目青翠。

裴淳凝神細望,突然向峭壁走去,原來他已瞧見樹叢後光芒微閃,似是眼珠的反光。

他走到切近,便敢斷定樹叢後麵,必定有地方可以藏匿,大概是個低矮的岩洞。這時陽光筆直曬落頭頂,他走到鬆蔭下倒也清涼舒服,山風吹起一片鬆濤之聲,甚是悅耳。

目下這等情景,乃是他平生第一次經曆,故此他一時不曉得怎麼辦好?但為了不讓樹叢後麵的人瞧見他窘困之狀,便背轉身去。

躊躇了一陣,樹叢後麵傳出一陣低沉的聲音,道:“外麵站著的是什麼人!”

這陣話聲把裴淳嚇一跳,心想我本來以為是熟人,誰知不是!口中應道:“我!你是誰?”樹叢後傳出一聲低哼,似乎十分不滿意他的回答。

裴淳正要走開,忽然聽到胭脂寶馬的嘶聲,聽出是迅快向高崖這邊馳來,立時記起楊嵐說過這胭脂馬若是碰上敵人,便會嘶叫報警,自家遠遠逃開,心中一動,忖道:“莫非是崆峒、少林兩位高手又在路上攔截?”

此念一生,便小心隱住身形向崖邊竄去,借一株鬆樹樹身遮蔽,悄然下望。

胭脂寶馬早己馳遠,卻見來路山角轉出一個老者,容貌枯瘦,裝束好像與常見之人略有不同,這老者向四周瞧了一眼,便一直奔到崖腳,轉了過去,消失不見。

裴淳從未見過此人,但看他雙眼精光外露,步伐輕快,顯然是個武林高手,正在狐疑之時,來路山角又轉出兩人,四隻眼睛一齊向崖上望來,其中之一還舉手指點,裴淳吃了一驚,心想他們敢是要到崖上來查看,我須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於是迅即退向峭壁鬆蔭之下,突然瞥見崖邊有人影冒起,本能地一彎腰倒退入樹叢後麵,他的動作迅快如電,又毫無聲息!身入樹叢之內,百忙中回頭一瞧,後麵果然有個洞穴,洞口約是四尺高、三尺闊,須得彎低身子鑽人去,此時崖邊已縱上兩人,正是國舅樸日升手下步崧、馬延二人。

他們銳利的目光一齊掃到峭壁下麵,裴淳喑暗叫聲不妙,驀地有了計較,迅即彎腰倒退入洞內。原來他想起這個洞口甚是低狹,若是躲在洞內,大可出手把步、馬二人拒諸洞外,而他們還不曉得內麵是什麼人出手,此計雖然隻能掩藏片刻,卻也聊勝於無。

裴淳才退入洞口之內,突然一縷勁銳冷風,直撲腰間的“大橫穴”,這縷勁風幾乎可與刀劍相比擬,裴淳吃一驚,原來此時此際,任何招數手法都施展不出,而且又無法逃避。

他悶聲不響,力聚指端,從左肋下疾點出去,微聞“嗤”的一聲,卻是他指力破空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