劄特一麵拂袖抵禦,一麵說道:“好掌法!縱是令師千裏獨行薑密老施主親自施展,隻怕也強不過褚老師……”話聲中隻見褚揚雙掌齊出,身形已踏到八角圈子最靠近劄特的一角上,兩人相距隻有六尺。他雙掌推出之時,好像推動一件極重之物,借著走踏八角圈子之勢借力推出一般,口中笑聲變得十分怪異。
劄特雙袖一齊垂下,勁風吹拂得他一身紅袍貼體飄拂,颯颯作響,指顧間身上紅袍都快要被勁烈風力吹裂,他驀地彎低腰身,光禿巨大的頭顱迎對著褚揚雙掌擊來之路。
“轟”的一聲大響過處,褚揚隻震得立不穩,順著八角圈子迅疾地連轉兩匝,這才卸掉反震之力。
金元山隻瞧得心驚膽戰,暗想:“這個愛笑的胖子敢情武功真高,剛才雙手推出一大團力道,這團力道乃是彙聚了敵我雙方的力量,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越滾越快,趁勢擊出,勢道之凶猛威重,自是不消說得。劄特大師的‘金剛密手’何等高明,也不敢使用,而迫得施展出‘天龍頂’的功夫抵禦,若是換了自己,非得當場被這團滾球般的力道撞死不可。”
他又見到褚揚疾迅走踏八角圈子,心想第二次出擊之勢定然更加難當,胸中毒念一生,張口噴出一道火柱,長達七八尺,直取褚揚,同時之間,十隻手指彈出百數十點火星,向懸崖邊緣激射而去。
褚揚已運足功力,這一刻一舉手間就擊散了那道火柱,可是那百數十火星落在懸崖邊緣,其中有幾點碰到那根繩索,登時燒斷。
李不淨大喝道:“好惡毒的妖孽,褚兄瞧見他的手段沒有!”褚揚自然見到繩子中斷,另一截已掉落懸崖之下,這時一言不發,突然間踏到離金元山最近之處,雙掌一齊推去。
這一擊是他平生功力所聚,劄特大袖一揚,使出金剛密手,他若是乘機攻襲褚揚,褚揚定須立斃當場,但金元山也難幸免,因此,這位大喇嘛隻好截擊褚揚發出的掌力,他這一掌把褚揚的力道擊散了一半,但金元山仍然接不住剩下一半的力道,蹬蹬蹬連退七八步,麵色焦黃,張嘴噴出一口鮮血。
褚揚繼續作八角形方位遊走,他師門擅長蝠行之術,舉世無雙,是以速度特快而又是平穩自然,劄特大喇嘛一連攻了五招之多,卻感到招招內力都滑人那八角圈子之內,竟傷他不得,不禁暗暗惕凜,運足全力出手搶攻,不敢失去主動之勢。
其實褚揚已被他迫得腳步阻滯,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心中一麵尋思製敵取勝之法,一麵暗驚對方的金剛密手果是威力極大,世所罕見!
那一邊的李不淨全力施展崆峒劍法,劍光猶如一張天幕般罩住金笛書生彭逸的身形,崆峒劍法號稱為武林第一劍法,果然聲勢不凡,金笛書生彭逸從開始時就一味招架,至此已堪堪抵禦不住,李不淨氣勢越盛,驀地使出“竹影掃塵”連環三招,這三招虛多實少,但威力無與倫比,眼看那金笛書生彭逸定必抵擋不住。
這一招“竹影掃塵”乃是崆峒派劍法精華所聚,三招之內虛多於實,虛招猶如竹影,隻是假掃幻拂,本來就沒有真物。實招猶如輕塵,極是靈空細膩的攻向人隨身上,仿佛塵埃沾地,難尋影蹤。
金笛書生彭逸手中金笛飄灑出數十點光芒,但仍然抵禦不住李不淨這三招絕學,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彭逸突然間從千難百難之中發出一招奇異手法,人隨笛走,瞬息間從劍幕中衝出圈外。
李不淨倏地壓劍不發,冷冷道:“彭兄原來是出身少林,隻不知藝出哪一位大師座下?”
彭逸搖頭道:“李道長猜錯了,在下從未在少林寺學過武功。”
李不淨見他眼中掩藏不住驚惶之色,心中已有計較,淡淡道:“貧道也許是猜錯了,這一招‘仙丹度厄’不一定隻有少林寺之人才會施展……”話聲中腳下迅快移動,抄截住彭逸退路,這時方麵色一沉,喝道:“且再接貧道三劍……”劍光起處,又是崆峒絕學“竹影掃塵”連環三招。
但見劍光展布如幕,再度籠罩住彭逸身形。彭逸自知無法抵擋,又使出那一招“仙丹度厄”,人隨笛走,輕輕易易就衝出圈外。
劄特大喇嘛百忙中發出一記“金剛密手”,掌力如山呼嘯,襲向兩丈外的李不淨,彭逸得此外力相助,迅即退到山坡上,劄特大喇嘛雙手齊出,連劈數掌,阻止李不淨及褚揚二人,金元山會得他的意思,轉身與彭逸聯袂離開,劄特估計他們走遠,這才旋身拔空退飛數丈,口中發出一聲長嘯,霎忽間嘯聲已走出老遠。
李、褚二人自知追趕不上,都愣愣地呆立當地,過了一陣,褚揚長歎一聲,道:“李道長,咱們既不能阻止敵人加害裴兄弟,又無能為他複仇,起碼要為他收拾屍骨,隆重禮葬!”
李不淨黯然道:“好!貧道現下才深信這位裴少俠真是仁心俠骨之士,以前都怪錯了他……”他們懶洋洋地轉身向落山荒徑走去。高茂的山草把他們兩人身形掩沒,正走之間,褚揚突然拉住李不淨,舉手向右上方的斜坡指一下,李不淨轉眼望去,隻見一個人迅快躍落坡間,陡然停住,神色慌張地左顧右盼。
此時空山寂寂,陽光普照,那人的周圍分明沒有人影,可是他瞧了又瞧,仿佛極是懷疑有人跟在他後麵。
李不淨低聲道:“這人便是投靠元廷的武林高手步崧!”
褚揚頷首道:“兄弟認得他。”隻見步崧不斷地向背後查看,忽而左旋,忽而右轉,動作時快時慢,生像是設法甩開緊緊跟在他背後的人一般,轉了一回,如飛向另一條路走了。
李、褚二人雖是覺得奇怪,可是這刻滿腔難過,沒有心思多管閑事,互相苦笑一下,舉步再走,可是才走出兩丈許,褚揚又扯一扯李不淨衣袖,舉手指去。
他們目光投向另一片山坡上,隻見一道人影極快地從嶺上飛瀉下來,落在坡上的一株樹下,陡然停步,一手勾住樹身滴溜溜地連轉了十七八個圈子,皴然間停步反身,以另一隻手勾住樹身,朝相反的方向疾轉,一下子又旋轉了十七八圈之多。
然後,立定身軀,頭顱仍然忽左忽右的向身後瞧看,一望而知這人經過一番旋轉之後,還不放心相信背後沒有人跟著他。
李、褚二人大為驚訝地對望一眼,李不淨輕輕道:“此人身法之快還在步崧之上,但貧道卻認不出是誰?”
褚揚道:“道長可瞧見他滿臉麻子。他就是以前供職元宮的侍衛頭子胡二麻子!”
李不淨大驚道:“是他?聽說他在元宮中犯了惡罪,走匿無蹤,怎的會在此地出現?啊!
是了,他一定是被劄特追到此地……”
褚揚道:“但道長卻忘了還有一個步崧剛剛走過,也是這般情狀。”
他們百思不得其解,呆呆地望住胡二麻子的舉動,那胡二麻子麵上微微流露出驚慌之色,再三查看過背後,這才迅快地走了。
李不淨聳聳肩,道:“咱們應該喊住他,詢問是何緣故,這啞迷實在教人感到難受。”
褚揚沉吟道:“他們都像是害怕被人跟在身後,但他們已是武林中有數的高手,誰能這般貼身跟蹤,因此,這一說不能成立……”
李不淨搖手道:“老兄講錯了,天下間果然有一個人能夠辦得到,而且能夠使他們如此驚惶!”
褚揚笑道:“兄弟明白啦,道長說的是魔影子辛無痕。但她已多年不在江湖走動,道長怎會想起了她?”他提及魔影子辛無痕之時,聲音既不放輕,也沒有一點懼怕之意,若照傳說,他此舉正是犯了魔影子辛無痕的大忌。
李不淨道:“老兄聲音放低些,犯不著惹禍上身,貧道曾奮力圍攻商公直,如此這般才又對她有了印象,不然的話,一時也想不起是誰!”他很簡略地說出那日在破廟內對付商公直的始末,其間順便解釋前此對付裴淳之故,便因商公直又安然重入江湖,正要找裴淳問問緣故,恰好在薛三姑那兒碰上了他。
褚揚其實早就跟蹤著裴淳到達三和鎮,故此這番經過都瞧在眼中,同時也查出彭逸暗中迷戀薛飛光之事。當下點點頭,又接回早先的話題,說道:“辛無痕的輕功也許有獨到之處,再加上她性情固執,有仇必報,世上盡多不屑與女子動手拚命的人,所以不慎衝撞了她,被她報複之時,自知不對,便不與她計較,由此以訛傳訛,把她傳說得像魔鬼一般厲害,兄弟向來如此推測,決不相信她當真那麼厲害。”
李不淨連忙支開話題,道:“咱們這就到懸崖底下收拾裴老弟的屍骸吧!”
褚揚應道:“好!”突然間一個急轉身,向背後望去,隻見一片繁密茂草,隨風飄搖,哪有絲毫人影,他喃喃道:“怪了!我明明聽到有人移動的聲音……”
李不淨極力裝出淡然的樣子,心中卻禁不住暗暗好笑,心想他明明也是害怕魔影子辛無痕,所以生出幻覺……
褚揚緩緩轉回身子,道:“讓道長見笑了,走吧……”話聲未歇,後麵七八尺遠的茂草之內傳出一聲冷笑。
李不淨大吃一驚,忖道:“原來果是有人!”
褚揚頭也不回,口中發出笑聲說道:“這一聲冷笑竟是女性口音,不會是魔影子辛無痕駕到吧?”
一個女子口音應道:“該死的胖子,膽敢屢次提及我母名諱,我若不教你外號改為九州哭星,誓不為人!”
她冷笑聲本在左邊發出,但說話之時卻在右方六七尺之處,雖則兩處相隔隻有半丈之遠,但褚、李二人都沒有聽到她移動的聲息,尤其是在茂密的小草中,居然能夠毫無聲息,這等輕功確實列入“神化”之境。
褚揚麵上肥肉輕輕顫動,眼中露出驚詫之光,笑聲也低沉得若有若無。李不淨向發聲之處打個稽首,道:“姑娘想是最近才踏入江湖,是以貧道等竟不知令堂絕藝已有了傳人,甚是失敬。今日難得相逢,姑娘可否現身讓貧道等一聆教益,並且拜晤芳顏?”
草叢發出一聲冷笑,卻又回到第一次發聲之處,此時褚、李二人四道目光都籠罩住那邊方圓數丈之內,居然瞧不出一點點移動的形跡,除了鬼魅之外,簡直無此可能,歇了一下,那女子應道:“去你的,誰有工夫跟你羅蘇,我現下還有一點事情……”
褚揚突然爆發出高亢響亮的笑聲,打斷了她的話,李不淨正在驚疑,褚揚已道:“姑娘莫要借辛無痕的威名駭人,哼!我瞧分明是有兩個人躲在草中,這把戲瞞不過我……”
他轉頭向李不淨道:“李道長,咱們一齊出動分頭搜查,必可拆穿這兩位姑娘的把戲。”
李不淨勉強壯起膽子,道:“好!貧道願意效勞!”
兩人分頭向發聲之處縱去,他們身在空中之際,各自耳目並用,看準撲去之處,誰知那兩處全無絲毫朕兆,待得他們落在草中,一聲冷笑起自丈許之外,那女子口音又響了起來,“信不信由你,等我辦完了事,有得你胖子瞧的。”
話聲漸漸遠去,倏忽間已在數丈外。可是褚、李二人卻查看不出一點點風吹草動的跡象,生似是這個女子能夠化作一陣清風,透草而過一般。
語聲寂然之後,褚揚笑聲也停住了,舉手拍拍肥厚的後腦袋,說道:“李道長,照這等情形看來,兄弟是完啦,誰能抗拒得住具有這等神奇輕功之人?唉!魔影子辛無痕名滿天下,曆數十年而不衰,果然有嚇破武林人物心膽的功夫。道長請吧,恕兄弟偷個懶不到懸崖底下去了。”
李不淨呐呐道:“然則褚兄作何打算?”他身為俠義之徒,豈能臨危棄友,可是這個對頭卻是萬萬惹不得之人,若然對方是個武林極強之士,李不淨他最多戰死便是了,決不會棄友逃去,這也就是說,辛無痕這三個字比“死”還要駭人,現在雖是她的女兒,但剛才抖落的一鱗半爪,已證明她具有昔年辛無痕的功夫身手了。
褚揚抹掉額上沁出的熱汗,道:“兄弟想趁她趕去辦事的這刻,立即赴大都求見欽昌喇嘛……”李不淨曉得他去見欽昌是為了求問心中那個“沒有問題的答案”,希望在被害以前解去心中多年疑問,不覺一陣憫然。
突然一陣嘿嘿冷笑之聲,自遠而近,霎時到達他們前麵兩丈左右之處,仍然是那辛無痕之女的口音,褚揚大驚道:“姑娘已經辦完事了?”
他們雖是瞧不見人影,也見不到她去來痕跡,可是目下已深信她有此神通,便已不似早先那等駭怪。
那女子竟在另一處應道:“還沒有辦好,但我遠遠聽見你們說話,覺得可笑之極,故此回轉來告訴你一聲,那就是你決計到不了大都,信不信由你。”一陣嘿嘿冷笑之聲起處,片刻間已遠遠去。
其時元朝定都燕京,稱為“大都”。褚揚目瞪口呆,李不淨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話,隻能頻頻歎氣。
褚揚想了一陣,道:“罷了!罷了!”舉步茫然地向懸崖那邊走去。
李不淨驚道:“褚兄到哪兒去?”
褚揚道:“恕兄弟不能奉告,除非道長發一個誓,答應不管兄弟之事,才能說出!”
李不淨為難的道:“這個……這個……”
褚揚道:“像她這等鬼魅一般的功夫,天下無有敵得過之人,因此兄弟隻好略施計策,希望能達成一個心願,道長卻犯不著卷入這個漩渦之中……”
李不淨隻好發誓不管他的事,褚揚才道:“兄弟一定要設法瞧一瞧這位姑娘的廬山麵目,道長不妨在遠處觀看,走!”
他一手拉住李不淨,奔近懸崖那片空地,便著李不淨在山坡上停步,自己走落空地中,他四麵瞧看了一會,便一直走到懸崖邊緣,背脊向著外麵,隻要再退半步,就得掉落在無底絕壑之下。
李不淨大聲道:“褚兄小心……”
褚揚情緒恢複如常,口中發出笑聲,應道:“不要緊,我要瞧瞧她這一回可有法子從背後來收拾我。”
過了許久,天色已經昏黑,褚揚大笑道:“那位姑娘不知是辦事去遠了,抑是無法繞到我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