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日升已經不能矜持,起身向淳於靖等拱手說聲失陪,便回到權軍師這一席上,籌劃對策。此人不但武功高強,兼且胸懷韜略,才智過人。這刻已瞧出形勢不妙,第一點是辛黑姑帶來人手甚多,力量出乎意料的強大。第二點是他手下有三人情形不對,似是已被辛黑姑降服,這三人就是步崧、馬延和彭逸。他們自從辛黑姑出現之後,一直噤若寒蟬,不敢請令出戰。
第三點是辛黑姑、薛飛光有說有笑,倘若她跟裴淳及窮家幫聯合起來,便是穩勝之勢。
這三點之中,以最後的一宗最為可怕,而當急之務,卻是如何解救古奇喇嘛的危局。
權衡低聲道:“唯有派遣一位不怕劍光眩目的人,才可轉危為安。”
樸日升道:“劄特大師行不行?”
劄特喇嘛搖一搖特別巨大的禿頭,道:“灑家的眼力強不過古奇道兄。”
樸日升劍眉一挑,緩緩站起身軀,打算親自下場。忽然一個人奔入場中厲聲喝道:“天幻劍有什麼了不起,胡兄敢不敢跟我鬥一鬥?”
全場目光都落在此人身上,隻見他身形枯幹瘦小,長得嘴尖腮窄,宛如猴子一般,年紀是三十五六歲,手中提著一口金刀,比起普通的長刀較短較薄。
胡二麻子忍不住偷眼覷看。古奇喇嘛何等厲害,乘隙連劈三掌,震破劍網,迅即縱出圈外。
胡二麻子悔已無及,一腔怨毒之氣都集中在這個出頭打岔的人身上,壓劍斜睨,冷冷道:
“尊駕是誰?”
此人現身之時,窮家幫五老都大為震驚,孫三苦大喝道:“侯建功,你身為本幫長老,怎敢目無幫主,擅自出戰,違反了幫規!”
侯建功冷笑一聲,道:“誰說老子是窮家幫之人?”
趙一悲忍不住起身,喝道:“杜長老杜獨何在?”
侯建功道:“老子怎會知道?”
窮家幫群丐,無不變色滇目,淳於靖道:“五位長老暫時不要跟他計較。”他存心要瞧瞧這侯建功是不是抵擋得住胡二麻子的天幻劍,若是被胡二麻子殺死,正可省去許多手腳氣力。
窮家五老聽幫主有令,隻好忍住憤怒。胡二麻子嘿嘿冷笑道:“兄弟近年不在江湖走動,竟不曾聽過侯兄大名,失敬得很。”
侯建功黃眼珠一翻,道:“老子要鬥一鬥你的天幻劍,可不是跟你攀交情來的!”
胡二麻子越是恨極,麵上越發不露神色,微笑道:“很好,多言無益,兄弟倒要見識侯兄這對眼睛練得有多麼高明的工夫?”
話聲甫歇,接著大喝一聲“看劍”,踏中宮,走洪門,迎麵一劍劈去!
這天幻劍一動,便泛射出無數光華,宛如七八把劍一齊劈去似的。侯建功凝神瞧著,手中金刀斜斜撩出,擋住劍勢,接著疾砍敵人,刀身上也是金光泛射,耀人眼目,雖然遠比不上那天幻劍般奇妙,但也足以使人眼花繚亂。
在場的高手們立刻明白這侯建功的武功路子敢情也是這一套,此所以他雙眼練有特別功夫,不怕光華耀眼。
他反擊的招數極是淩厲,眨眼之間雙方攻拆了十餘招之多,果然絲毫不受天幻劍的影響。
胡二麻子采取穩健打法,嚴密防護全身。那侯建功縱躍如飛,動作迅快,宛如猿猴跳擲。
兩人又激鬥了十多招,胡二麻子已摸清對方這一路“大聖刀”的造詣深淺,心中獰笑一聲,突然間劍法一變,招數遲緩滯慢,但內力沸沸湧出,侯建功的功力不及對方,刀勢頓時被胡二麻子壓住。
胡二麻子運集全身功力,陡然間大喝一聲,響亮之極。喝聲中連人帶劍向侯建功禪急撞去,“當”的一聲,侯建功手中金刀飛上半空,胡二麻子趨勢一掌拍中他的肩頭,他的大力鷹爪在武林中罕有敵手,這一掌登時拍碎了侯建功肩骨。侯建功大叫一聲,被掌力拋開兩丈以外,昏倒地上。
本來已經坐下的樸日升這刻又站起了身,權衡忽然伸手攔阻,道:“國舅爺最好先問一問那三位……”
樸日升道:“軍師說得有理!”轉眼望住那三個全身白衣的黑獄遊魂,大聲道:“三位兄台若是不怕天幻劍的威力,便勞駕出手!”
此言一出,全場之人包括胡二麻子在內,都不禁向那三個白衣人望去。
那三人一齊站起身子,登時群情聳動。隻見他們一同步人場中,向胡二麻子走去。
褚揚喝道:“你們倚仗人多,那可不成!”
商公直笑道:“如此正好,咱們一同出手,隻要混戰起來,窮家幫的人還有裴淳他們一定幫咱們這一邊。”
樸日升朗聲道:“三位兄台之中,隨便哪一個出手就行啦。”
李不淨道:“這才像話!”此時早已有人把侯建功抬下,場中不礙施展。
樸日升又道:“胡兄可要歇一會?”
胡二麻子道:“當然要啦!”
辛黑姑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碗跳起老高,響聲不絕,全場的目光都被她吸引過來。
胡二麻子微微變色,道:“在下若是答錯了話,請姑娘訓示!”
全場頓時議論紛紛,都十分驚詫那胡二麻子怎的如此畏懼一個女子,要知辛黑姑的厲害,隻有列入高手之流的人才知道。
辛黑姑道:“不關你的事!”胡二麻子登時如釋重負。辛黑姑又道:“我聽說樸日升當世奇才,哪知聞名不如見麵,所以心中有氣。”
樸日升當著這麼多人可不能不說話,但他為人深沉大度,這時也不生氣,微笑道:“樸某願聞姑娘高論。”
淳於靖等人自然巴不得樸、辛二人正麵衝突,立即用手勢傳令幫眾不準開口。
辛黑姑道:“我本來沒有跟你過不去的意思,但你名過其實,我不得不教世人瞧個明白。”
樸日升仍然微笑瞧她,風度之佳,果然罕見。凶悍如博勒、告天子等人都不敢出聲得罪辛黑姑,劄特喇嘛濃眉一皺,洪聲道:“女施主最好把話說到正題上,須知國舅爺寬洪大量,不與你一般見識,但灑家卻不能坐視。”
辛黑姑冷笑一聲,道:“好大膽的番僧,哪個準你說話的?”
劄特正是要她這麼說法,當即離座入場,道:“灑家愛說就說,用不著請示姑娘。姑娘若是不高興,即管賜教幾手!”
辛黑姑端坐不動,麵幕深垂,誰也瞧不見她麵上表情。
胡二麻子喝道:“大喇嘛先贏得兄弟手中之劍,再向姑娘請教不遲!”
話聲才歇,一道人影落在他麵前,原來是三個遊魂之一。這一個正是身材較為矮胖,使用銅簫的白衣人。他雙手下垂,銅簫插在腰間,看來沒有動手之意。但胡二麻子眼見他曾把裴淳席上的黑衫客打得沒有還手之力,而那五個黑衫客的武功都跟自己不相上下,由此可知這個白衣遊魂功力勝過自己。這時豈敢大意,趕緊提劍封住門戶。
那白衣人凝立如山,一望而知隻是攔阻胡二麻子出手之意,胡二麻子暗暗鬆一口氣,拱手道:“尊駕到底是什麼人?高姓大名能不能明示!”
那白衣人突然開口應道:“我姓楊名辛,那是黎乙,使鏈子短刀的是蔡庚……”他居然開口說話,群豪無不大感意外。這楊辛轉眼望住裴淳,道:“那個被你殺死的是黃癸。”
裴淳難過地垂下頭,眾人又是一陣騷動,薛飛光大聲說道:“你們遊魂既是用十天幹排名,想必共有十人!”楊辛點點頭,不再言語。
辛黑姑突然清叱一聲,從席上縱出,直奔劄特喇嘛,劄特聞聲轉眼,已瞥見辛黑姑奔到五尺以內,心中不禁一凜,暗想好快的身法。他乃是一流高手,深知這時若是使出“金剛密手”抵擋來勢,定必失去機先,陷入被動的局勢中。當即俯低身軀,巨大的頭顱鬥地撞出一尺之遠。
雙方勢式都迅快無比,辛黑姑明知對方頭上練有“天龍頂”奇功,豈敢撞上去,伸手一拍他的禿頭,便即借力退回席上。這一來一去之間,快得難以形容。
她這一掌表麵上沒有什麼,其實已運足了全身功力,劄特竟被震退了一步,心下一陣駭然。辛黑姑感到手掌微微酸麻,心中也是暗驚。
劄特哈哈一笑,直起腰身,說道:“辛姑娘隻賜教一掌,竟不嫌少麼?”
辛黑姑冷冷道:“我若是有心取你性命,便用五異劍中的‘毒蛇信’突襲,你天龍頂的功夫抵擋得住麼?”
她這麼一說,劄特固然吃了一驚,席上的告天子聽得“毒蛇信”之名,不由得身軀一震,貪念大熾。他乃是陰山派高手,若是有此一劍在手,便可以橫行天下,是故以辛黑姑的可怕,仍然遏阻不住他的貪念。
此外還有閔淳輕輕震動一下,他乃是高麗高手,此劍本是高麗國重寶,所以他也大為激動。
黑獄遊魂中的黎乙向前跨出一步,說道:“不知魔影子辛無痕與辛姑娘怎生稱呼?”
這話又惹起一陣騷動,沒有人不奇怪,這黎乙怎敢叫出魔影子辛無痕之名。
辛黑姑身形一晃,宛如飛雲掣電一般落在黎乙眼前,衝勢雖急,但說停就停,這等身法功夫,不禁教人聯想到當年辛無痕名震寰宇,無人不怕,果然絕學驚人。
她冷冷道:“那便是家慈,你既敢叫出家慈名諱,可得小心了!”
黎乙退了一大步,道:“姑娘且慢動手。”辛黑姑冷嗤一聲。隻聽黎乙又道:“令慈可曾告訴姑娘,有些人可以提及她的名諱沒有?”
辛黑姑微微一怔,道:“沒有!”
黎乙長歎一聲,道:“假使中原二老提及令慈的名字,姑娘便當如何?”
辛黑姑應聲道:“誰也不能例外。”
黎乙緩緩道:“姑娘可以向老朽出手,以你的造詣也殺得死我,但碰上中原二老,卻千萬不可出手,言盡於此,姑娘動手吧!”
辛黑姑冷笑道:“中原二老有什麼了不起,可惜李星橋已經失去武功,趙雲坡又隱居不出,不然的話,本姑娘定要教他們兩個當眾向我磕頭服輸……”
裴淳最是敬愛師父和師叔,聞言隻氣得怒火上衝,怒聲道:“閉嘴,你先殺死我再說這話。”話聲中躍到她麵前,氣勢威猛。辛黑姑深知他功力極是深厚,這含怒一擊之威,實在難當,不禁退了兩步。
黎乙訝道:“慢著,李星橋怎麼啦?”話聲中蘊含無限關切之情。
裴淳聽他口氣似乎是師叔的好朋友,立刻暫時按住怒火,恭敬地道:“敝師叔武功已失,眼下身體甚是衰弱。”
黎乙長歎一聲,道:“罷了!罷了!怪不得會失約。”
裴淳躬身問道:“在下能不能知道敝師叔失的是什麼約?”
黎乙搖頭道:“算啦,多年前的一句話,他或者早已忘記了。縱是記得,但他武功已失,也是沒有用處,這可不能怪他。”
席上的權衡大聲道:“裴淳兄可是忘了辛姑娘侮辱你長輩之事?”
裴淳立刻怒氣勃勃瞪視辛黑姑,隻聽商公直接口道:“這個狗頭軍師,壞心眼比我老奸還多,奉勸樸國舅你須得多加小心,須知你眼下有權有勢,他自然一心一意替你籌劃設計,但你一朝失勢的話,他便是第一個出賣你的人!”
樸日升喝道:“商兄這等挑撥手段,別想用在某家身上。”心中卻暗暗想道:“這南奸的話大有道理。”
裴淳不管人家說什麼,一直向辛黑姑瞪眼睛。辛黑姑惱道:“你這傻小子定要找死!”
裴淳舉步迫去,辛黑姑忍不住怒罵一聲,出掌劈去,裴淳側身閃過,還擊了一掌,一出手便是天罡九式的毒辣招數。
劄特喇嘛心中一怔,忖道:“這裴淳的武功精進得好快,記得他早先與劉如意拚鬥之時,已比跟灑家動手時高出不少,現下又比剛才高強,這是什麼緣故!”
他念頭轉動之時,辛、裴兩人各以精奧手法攻拆了六七招。那辛黑姑的手法以迅快毒辣見長,招數變化之精微奧妙,竟不在天罡九式之下。
全場之人盡皆寂然無聲,樸日升更是全神貫注地觀戰,默察這兩人武功有何破綻,以便自家出手之時製敵致勝。
裴淳見對方武功十分高妙,更加激起鬥誌,全力出手,招招都極盡威煞狠辣之能事。那辛黑姑見招破招,身法如電,許多人己瞧不清楚她的身形。
兩人激鬥了一盞熱茶的工夫,裴淳掌指上的勁力,越來越見淩厲。辛黑姑的內功修為似是不及他的深奧,漸漸被裴淳的內功迫住,出手滯慢得多。
裴淳越戰越勇,好不容易覓到機會,呼的一掌劈去,眼前一花,突然失去辛黑姑的影蹤。
他頭也不回,使出天機指法,指勢從肋下點出,“嗤”的一聲,指力像利劍一般刺去,登時把躍到他背後的辛黑姑迫開數尺。
那辛黑姑使出天下無雙的“如影隨形”功夫,跟著裴淳身形疾旋,裴淳迅快地連續轉了兩次身,辛黑姑仍然在他背後。這時隻瞧得全場之人目瞪口呆,連劄特、古奇、劉如意這等高手都感到一陣膽寒,暗自預先盤算,自己一旦被她躍到背後之時,用什麼身法甩脫她。
裴淳卻一點不慌,使出天機指功夫,就這樣背著身子向她攻擊,指力嗤嗤破空之聲不絕於耳。裴淳滴溜溜一轉身,恢複了麵對麵的局勢。
辛黑姑突然左右亂晃,刹那間已經晃了十多下,快得難以形容。裴淳恰好舉手欲劈,一時捉摸不出對方究竟要向哪一邊躍去,頓時中止劈出之勢。辛黑姑冷笑一聲,飄退數尺,道:
“你怎的停手不打了?”
裴淳一言不發,舉步迫去。辛黑姑道:“算了,我不跟你動手啦!”
裴淳不覺一怔,道:“這怎麼行!”
辛黑姑道:“我們無怨無仇,何必以性命相搏?”
裴淳道:“姑娘這話甚是,但是須得當眾道歉,在下才能罷手。”
他說得十分堅決,任何人一聽而知,此事絕無轉圜餘地。樸日升暗喑歡喜,心想這兩人隻要拚掉其一,自己就有必勝的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