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會,淳於靖驀地起身,道:“裴賢弟入林已久,尚元音訊,隻怕已經遇險!”
薛飛光平日心竅玲瓏,足智多謀,可是這刻也因裴淳一去不回,以及樸日升這種種怪異的行動,鬧得心神不定,腦中一片紛亂。
窮家五老一齊攔住,道:“此事何勞幫主出馬。”
淳於靖道:“本座若不過去瞧瞧,於心難安。”
趙一悲躍出席外,朗聲道:“本長老願替幫主走一趟。”
淳於靖這時可不能駁回他的話,隻好頷首道:“如此長老小心了。”
趙一悲持杖迅疾奔去,眨眼間奔到布幔之前,伸杖挑起一角。他乃閱曆極豐的老江湖,心知這一重布幔之後,定有重重險關,不亞於龍潭虎穴,所以絲毫不敢大意。
目光投入幔後,但見林內寂然無人,不禁訝然忖道:“難道所有的人都走了不成?”
他咬咬牙,穿幔而入,才走了一丈左右,瞥見右方數株大樹之後,有一片空地,空地上一個老乞丐倚杖而立,定睛瞧時,原來是陰謀篡位的九袋長老杜獨。趙一悲先是一愣,繼而怒從心起,厲聲喝道:“杜長老,你到底投靠在何人麾下?”
杜獨冷冷地瞧他一眼,道:“時至自知,本座眼下正等機會與淳於靖決一死戰。”
趙一悲狂笑道:“杜獨你所作所為,本幫之人無不恨如切骨,你目下已是本幫叛徒,我勸你還是乖乖地自縛雙手,負荊請罪。淳於幫主乃是大仁大義之人,或會念你過去的功勞,予以活命之機!”
杜獨冷嗤一聲,不理睬他。趙一悲曳杖奔入空地,厲聲喝道:“大膽叛徒,竟沒有悔罪之心,本長老豈能輕饒於你!”喝聲中揮杖攻去。
杜獨使的也是銅杖,舉起一架,兩杖相交,發出震耳的金鐵交鳴之聲。
趙一悲但覺對方功力強勁精深,更在自己之上,心頭一凜,連忙使出遊鬥手法,不敢再行硬攻,他料想自己的話聲定被淳於靖等人聽到,援兵轉瞬便到,因此隻須采取拖延的打法即可。
哪知激鬥了四五十招,仍然無人趕到,當下便知這座樹林走內必有古怪,所以話聲傳不出去。
突然間四個人奔出來,形成合圍之勢,趙一悲轉眼望去。但見這四人是金笛書生彭逸、步崧、胡二麻子和神木秀士郭隱農,都持有兵器,他不禁一驚,躍開數步。
彭逸道:“兄弟等奉辛姑娘之命,請趙長老移駕那邊談一談。”
胡二麻子接口道:“趙長老乃是明白事理之人,咱們大可不必動手,免傷和氣。”
趙一悲相情度勢,知道無法衝得出這五人合圍之勢,長歎一聲,丟掉鋼杖,雙手往背後一剪,道:“好吧,老叫化倒要瞧瞧,那位姑娘怎生發落法!”
外麵的人絲毫不聞聲息,錢二愁離席而起,道:“本長老過去瞧瞧。”
他穿入布幔後麵,良久也不見出來,孫三苦也去打探,講明瞧一眼就回來報告,哪知掀幔而入之後,便杳無消息。
李四恨、周五怨坐不住,聯袂去查,卻也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窮家幫二百餘人都現出騷動之象,淳於靖起身道:“本幫弟子不許妄動,待本座親自過去瞧瞧。”
薛飛光已知不妙,但她不敢開口阻止,被那辛黑姑聽見了,對她仇視,隻好連連搖手和比手勢,阻止淳於靖冒險。淳於靖心想裴賢弟和五位長老都入林不回,本座豈能畏懼不前,當下詐作不見,舉步奔去。
淳於靖掀幔而入,眼前光景和趙一悲一樣,見到了杜獨。這正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但他仍以裴淳和五老為念,不願打算立刻過去跟杜獨動手。
杜獨冷笑道:“淳於靖,隻要你過得本座這一關,便可穩穩地做你的幫主。”
淳於靖凜然道:“幫主做不做都不打緊,我那裴賢弟和五位長老現下怎樣了?”
杜獨不覺一怔,道:“你的胸懷見識果然不是常人可及,他們已被辛姑娘派人擒住,目前沒有性命之憂。”
淳於靖瞧他不似說假話,便大踏步走入那片空地,取出鋼鞭,道:“既是如此,咱們便先作了斷。”
他們互相凝視片刻,杜獨首先舉杖進擊,淳於靖健腕一翻,鋼鞭疾起,當的一聲撩開了敵杖。
他們從未正式交過手,這一招各自試出對方功力,淳於靖心頭一寬,暗忖這杜獨功力跟自己差不多,今日定可以招數取勝。
社獨暗暗冷笑,心想我十年來苦練的一招“分光奪魄”定可出其不意取他性命。
兩人再度出手攻拆,淳於靖左手使出“天機指”輔助鋼鞭招數,一輪猛攻,社獨招架不住,連連後退。
五十招不到,杜獨已被淳於靖迫到空地邊緣,但見他在滿天鞭影之中,陡然攻出一杖,淳於靖險險被他擊中,連退數步。
杜獨得此良機,立時展開反攻,運杖如風,便出搶攻硬打的手法,晃眼間兩人又回到空地中心。
這一場激戰非同小可,一則雙方都是武林罕見的高手。這淳於靖身為幫主,盡得窮家幫秘傳心法,武功之高不在話下,那杜獨多年前已是窮家幫十大高手之首,功力深湛無比,經過多年苦練,又有精進。二則這兩人都有拚命之心,今日之戰,非分出個生死不可。因此,這一場大戰,激烈凶險乃比。
空地四周五株大樹後麵露出人頭觀戰,這些人皆是當時高手,見過無數場麵,但眼前這一戰卻瞧得他們目駭神移,都做聲不得。
外麵窮家幫眾丐正等得不耐,忽見幫主淳於靖大踏步走了出來,喝道:“葉九、易通理過來,其餘之人都背轉身子,不許動彈。”
窮家幫眾丐豈敢不遵幫主之令,個個站起來,背轉身軀。易通理、葉九二人奔出去,躬身道:“屬下敬候幫主差遣。”
淳於靖瞧也不瞧他們一眼,舉手指住眾丐,道:“你們過去點住他們的‘意舍穴’,讓他們默候兩個時辰。”
易通理乃是八袋高手,在幫中地位甚高,當下道:“啟稟幫主,本幫弟子紀律嚴明,隻要幫主吩咐一句,即使要他們默候一兩日也不敢違令!”
淳於靖麵色一沉,道:“不許多說,速速動手。”
葉九和易通理對望一眼,心想這“意舍穴”乃是本幫獨門秘傳手法,幫主應該曉得此穴不是別人能夠輕易下手的,須得指功極是精純超妙,才能隨心所欲的控製時間長短,倘若落指之時力道過重或是不均,登時有性命之虞。
但幫主詞色甚是嚴厲,向來少見,他們心中雖是為難,卻也不敢再說,當下轉身向群丐走去。
薛飛光大聲叫道:“淳於幫主,你此舉是什麼意思?”
淳於靖沒有理睬她,眼見葉、易兩人停身不動,立即喝道:“快點動手,不得違令!”
葉易二人隻好咬牙分頭出手,但每人隻點了二十餘丐後就滿頭大汗,指力無法運用自如,這一趟奉命隨來赴宴的乞丐將近二百人之多,他們隻點了小部份的人便已感到不支,實在無法繼續出手。
葉、易二人都不禁大驚,忖道:“我等要是停手不動,幫主一定以違令之罪發落,但若是遵令強行出手,又怕誤斃了本幫弟兄,這便如何是好?”
葉九為人較為聰明靈動,明知自己這一指落下,說不定會點死那名弟兄,因此手指欲落不落,裝腔作勢,盡力拖延時間,以便調運真力。
易通理卻不曉得拖延時間,一指點下,那名乞丐哈哈一笑,身子突然向前俯仆下去,僵臥不動,易通理滿頭熱汗,滾滾流下,心中盡是悲痛惶惑之情,回頭向幫主望去,但見他仰首瞧著天空,那名弟兄臨死之前的笑聲,他似乎不曾聽到。
易通理滿腮胡須都被汗水濕透,點點滴滴地掉落地上,他真想不通幫主今日為何變得如此可怕,不但迫他和葉九去做力難勝任之事,甚且連本幫弟兄的性命也不放在心上……
他一咬牙又向另一名乞丐背後點去,手指戳中穴道之時,已知道力道不勻,無法控製,果然指力一發,那名乞丐發出哈哈兩下笑聲,便跌翻地上。
薛飛光尖聲喝道:“你們瘋了是不是?怎的殘殺起自己人來!”
葉、易二人趁機停手喘氣,淳於靖似是聽到他們沒有動手,兩眼仍然望住天空,冷冷道:
“葉九告訴我,違令之罪處以何刑?”
葉九舉袖抹一抹頭上汗水,大聲應道:“本幫弟子若敢違抗幫主之令,當場處死。”
淳於靖冷笑道:“原來你們還沒有忘記。”
葉九應道:“屬下豈敢忘記。”咬緊牙關,出指點去,他雖是比易通理少點兩人,偷空調運真力,可是這時心神不定,指力蝸得過重,隻聽那乞丐大笑一聲,便倒斃地上。
易通理突然跪倒在那兩個弟兄的屍身之前,雙手掩麵,泣不成聲,他可不是貪生怕死,不敢抗命,而是不忍心違抗這位幫主的命令。何況違令處死後,永遠都背負著這個滔天罪名,無法洗脫。
葉九道:“幫主不是不知這種點穴法的利弊,屬下等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萬望幫主亮察下情……”他一麵說,一麵駢指比劃,欲點未點。
淳於靖這刻才轉眼向他們望去,眼見已有三名乞丐屍橫地上,不禁一怔。
薛飛光尖聲道:“這就奇了,這等獨門點穴手法,何等秘密珍貴,怎可在外人之前一直施展,讓外人查看出指勢所落的部位,和力道的輕重?”
淳於靖冷冷道:“姑娘最好少管閑事。”
薛飛光哂道:“以前我怕你,現在我可不怕你了,你別想嚇倒我。”
淳於靖道:“為什麼現在你不怕我?”
薛飛光道:“以前我敬你是重情尚義的一幫之主,所以怕你,但現在你變得如此可恨,此地又有辛姐姐在場,當然不怕你啦!”
淳於靖哦了一聲,道:“葉九,易通理到這邊來!”
葉九過去把易通理拉起,走到淳於靖麵前,淳於靖道:“你們背轉身子!”葉,易二人遵命轉身,背向著他。淳於靖突然雙手齊出,分點兩人穴道。
易通理全無防備之心,被他一指點在京門穴上,登時呆若木雞,不能出聲,也不能移動。
葉九卻發覺他指力所罩的是一處奇門穴道,本幫秘傳點穴,並無此穴。當即向橫閃開,一麵回頭要問他幾句話,以便解去心中的疑惑。
但淳於靖身子如影隨形般跟著橫移,指勢疾出點中葉九背後。葉九頓時跌倒地上,失去了知覺。淳於靖緩緩望向薛飛光,道:“姑娘是聰明人,最好不要多說話。”
薛飛光道:“你是我師兄的盟兄,我隻好聽你的話,好吧,我不開口就是了。”
她忽然變得如此柔順聽話,淳於靖反而感到奇怪,眼睛一轉,道:“既然你肯聽,那就立即離開此地,追上你的姑姑,不可留在金陵。”
薛飛光道:“我想見辛姐姐一麵才走,行不行?”
淳於靖搖頭道:“不行,立刻就走!”
薛飛光站起身,無可奈何地道:“好吧!走就走……”
普奇掀掉蒙麵黑巾,其餘四人也學樣,取下黑巾,露出真正麵目,普奇洪聲道:“薛姑娘且慢走,我瞧淳於幫主為人變得十分奇怪,這裏麵隻怕大有文章……”
閔淳接口道:“我們是裴淳的朋友,姑娘既是跟我們一塊來的,要走自然一塊走。但咱們自然卻不必聽命於淳於幫主。”
淳於靖好像沒有聽見他們的話,森冷的目光落在薛飛光麵上,說道:“薛姑娘到底走不走?”
薛飛光畏懼地移開目光,道:“走,我走!”轉身向普奇道:“五位大哥不要攔阻,讓我先走一步!”
她的語調含有哀求的意味,普奇不覺一怔,隻好道:“姑娘執意要走的話,咱們自然不便強留。”
薛飛光長歎一聲,道:“淳於幫主,望你好好對待我那裴淳師兄。”
淳於靖沒有理睬,薛飛光竟不敢再說話,離席而去,片刻間已走遠不見。
普奇洪聲道:“閔二弟,此事邪門得緊,你可猜想得出個中道理?”
閔淳劍眉深深鎖起,道:“說不定淳於幫主這種變化,乃是被迫的。”
普奇道:“我也是這麼想法,但久聞淳於靖乃是當今的英雄人物,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誰能使他變成這般模樣?”
淳於靖毫無表情,說道:“五位若是想得知本人為何作出這等不近人情之事,可隨本人到那邊瞧瞧便知。”說罷,當先向樹林走去。
普奇等五人都手扶刀柄,跟他走去,隻見淳於靖一徑穿幔而人,他們略一遲疑,便魚貫跟人布幔之內。
普奇等五人人得林內,前麵的淳於靖已經不知去向。他們停住腳步四下瞧著,閔淳劍眉一皺,道:“諸位兄弟小心,不可亂走,這座樹林之內暗藏陣法,一步走錯,就陷入羅網之中!”
普奇微微一笑,道:“閔二弟可是說辛姑娘在這座樹林之內,安裝了機關陷阱,捉拿入林之人?”
馬加接口道:“咱們兄弟隻要不走散,縱有稀奇古怪的機關陷阱,咱們也不用害怕。”
閔淳搖頭道:“我說的是奇門遁甲,五行變化等陣法,中國自從有河圖洛書之後,便創研出這等陣法之學,我也不大懂得,隻知道凡是不通此道的人陷身陣內,便會發生許多不可思議的災難。”
普奇等四人信是信了,但卻不怎樣害怕。阮興橫走數步,忽然叫道:“瞧,淳於靖正在那邊動手相搏!”
但見那邊一塊空地中,淳於靖揮舞鋼鞭,與一個老叫化搏鬥得十分激烈。普奇率眾奔入空地觀戰,那老叫化功力精深,手中鋼杖砸掃之時風聲勁厲,正奮力急攻,招數精奧奇幻,隻瞧得普奇等五雄目瞪口呆。他們雖是不曾見過杜獨,可是都能猜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