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逸竟熟悉此地的道路,一徑帶他走到一座亭子裏,但見四下被假山流水及扶疏的花木圍繞,甚覺清幽。他又歎息一聲道:“兄弟在此處已度過一宵,這一夜當真比一年還長。”
褚揚很明白他說的就是昨夜,因為昨夜是薛、裴二人的洞房花燭夜,所以在他這個情場失意之人而言,這一夜當然十分難熬。他尋思了一下,便道:“兄弟雖是明白彭兄的心情,卻不知與幫忙之事有何關聯?”
彭逸道:“兄弟本來有法子阻止薛姑娘嫁給裴兄,但我卻沒有任何行動,隻在這座亭子之內躺了一日一夜。正因此故,我才須得褚兄幫忙。”
褚揚聽了更加不解,勉強笑道:“彭兄如此成全他們,這犧牲不可謂不大了。隻不知你有何法可以阻止這件喜事?”
彭逸沉重地道:“兄弟乃是奉了辛仙子之命趕來。辛仙子一方麵嚴命辛姑娘盡力破壞此事,另一方麵又以李星橋老前輩的性命威脅裴兄,迫他延擱婚期。”
褚揚大吃一驚,道:“原來如此,若是你在婚禮之前發動,這兩重阻止果然可以使他們不能結合。”
彭逸說道:“以辛仙子的計算,兄弟無論如何耽擱法都能在婚期前趕到,但兄弟想過又想,總覺得不能拆散他們這一段姻緣,所以終也大膽違令。”
褚揚道:“然則彭兄回去如何交待呢?”
彭逸又道:“兄弟自思唯有一個法子可以推卸責任,那就是兄弟跌斷了一隻腳,無法趕路。”
褚揚大吃一驚,道:“你要我打斷你一條腿麼?”
彭逸道:“正是如此,隻不知褚兄肯不肯幫這個忙?兄弟雖是能夠自行擊折腿骨,但自己下手的話,恐怕瞞不過辛仙子之眼。”
褚揚激起無限憐憫,歎一口氣,道:“你為何要這樣做?你既然暗戀薛姑娘,何不依令拆散他們,如此你還有機會。”
彭逸道:“兄弟也曾想過千萬遍,但總敵不過一件事,那就是我深知薛姑娘心中愛的是裴兄,而我愛的是她。我既然愛她,自當使她美夢實現,快快活活地過一輩子。褚兄你說對也不對?”
褚揚惘然道:“你做得對,不過卻苦了犧牲之人。唉!像彭兄可當得上是善於用情的人了。”
他的目光落在彭逸腿上,心敘他要腿骨折斷得有如跌斷的一般可說是找對人了。我隻須使出一種手法就可以辦到。
彭逸說道:“請褚兄下手吧,若是此舉瞞不過辛仙子,兄弟損失的不止是一條腿,恐怕連命也得賠掉。”
褚揚頷首道:“這話說得不錯,但還須準備一些夾板繃帶之類的用物,並且須得煮點藥物敷貼。否則你這條腿說不定真保不住。”
彭逸道:“一切都準備好啦!”說時,走到亭外一處樹叢中,取了許多物事進來,正是夾板等物。他又道:“但兄弟自思若是要保存一命,隻有在接骨捆縛夾板之時,把斷骨之處錯開一點,雖然終身變成跛子,但此舉定可瞞過辛仙子無疑。”
褚揚不能不同意他的說法,可是此舉未免對他太殘醅了。心想裴、薛夫婦在歡樂之餘,可曾知道有人為他們作如此重大的犧牲?
彭逸的舉止甚為瀟灑,因此褚揚更感到觸目驚心,忖道:“如此瀟灑風流的人物,往後跛了一腿,這等痛苦恐怕比殺死他還甚呢!”
不久,一切停當,彭逸道:“有勞褚兄下手。”
褚揚伸手從他膝蓋摸起,摸到一處,道:“咱們都沒帶止痛之藥,倘若彭兄乃是普通之人也還罷了,隻須一陣劇疼就可以昏過去。但彭兄武功高強,決計不會昏倒,這樣在包紮之時,定然疼痛難當。”
彭逸微微一笑,道:“兄弟倒要瞧瞧肉體之痛,會不會比心中之痛厲害些?”這話說得血淚斑斑,令人不忍多想。
褚揚道:“我看還是先使用點穴手法為是。”說時,伸手一點,彭逸頓時失去知覺。
褚揚把彭逸身軀放在地上,胖胖的麵上不由得沁出汗珠。他又找到那一處地方,當即提聚功力,舉起手掌。但他這一掌竟遲遲不曾砍落,並非他沒有把握而不敢下手,卻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所以陡地停住。緊接著他迅快離開此亭,匆匆越過圍牆,奔到裴宅大門。
他敲動門環,一個仆人出來開門,認得褚揚乃是在喜事中幫過忙的人,便很快的進去向裴淳報告。裴、薛兩口子一同出來,薛飛光今日已作少婦打扮,可是那雙大大的眼睛和兩個酒渦,使人仍然感到她還是個頑皮的少女。
她的動作力求端莊穩重,但褚揚笑聲一起,她也就恢複了往日的輕鬆活潑。道:“褚大哥此來,一定有什麼要緊之事,快說來聽聽。是不是令師妹有了麻煩?”
褚揚道:“不錯,但還有一件事卻是你想不到的。”
薛飛光頰上酒渦稍斂即現,笑道:“不錯,我倒沒想到連辛姐姐也發生了麻煩。”
褚揚道:“事情雖是與她有點關係,但發生麻煩的人不是她,而是金笛書生彭逸兄。”
薛飛光沉吟道:“若是如此,她的麻煩還在後頭,隻不過你現下尚未知道而已。現在請褚大哥說出彭兄之事吧!”
褚揚把彭逸如何擔當起違令的責任之事說出,最後道:“我下手之際,突然考慮到你也許有法子使他保全那條腿,所以迅即趕來。”
裴淳大驚道:“原來如此,咱們可把彭兄連累慘啦!”
薛飛光道:“他如此維護我們,此恩深重,我一定得想個法子替他卸責。其實他這條苦肉計亦非萬全之策呢!”
她皺起眉頭想了一會,最後點頭道:“唯有如此才行得通,但此舉卻不免打擾他老人家。”
裴淳又吃一驚,道:“誰?可是我師父?”
薛飛光點點頭,道:“天下間隻有趙伯伯不怕辛仙子,亦隻有他有這等力量可以隨意扣下彭兄。所以我們隻好求他老人家替彭兄消災消難。”
褚揚大喜道:“不錯,趙老前輩果真有這等力量,況且他老人家一旦出山的話,以及許多風波都可望平息。”他終是閱曆豐富之士,一聽薛飛光之計,便知道她想借這樁事把趙雲坡弄出潛山。
裴淳想到那彭逸為了自己夫婦而擔起如此巨大的風險,恩深義重,那是非得替他著想不可。然而打擾師父清修,亦是於心十分不安之事。所以頓時愁眉不展,很希望薛飛光想出別的一條計策。
但薛飛光為了天下大勢打算,為了個人打算,若是能夠把趙雲坡弄出山,則或可順利解決一切,包括將來裴淳的風險在內。而她為誓約所限,最多隻能做到這一步,再也不能對將來裴淳發生之事籌謀。所以她堅持定要這樣做法,不肯改變。
說到閔、楊二人婚事,薛飛光又曉得此是暗中保全宇外五雄不讓他們受到辛無痕加害的好機會。隻因楊嵐的師父“生離死別管如煙”與辛無痕以姊妹相稱,因此他們成親之後,自然會得到管二娘的庇護。
她向褚揚分析出這頭婚事若說有一點阻力的話,便是來自他師父薑密,而薑密此人脾性固執,隻須想出言詞說動了他,那時郭隱農如何哀求也不中用。於是教了褚揚一套說詞,要他立即去見薑密,定可預卜這頭婚姻成功。
褚揚深信不疑,自去把彭逸抱入宅內一間上房,行動極為小心隱秘。這是薛飛光考慮到這宗事如若被辛無痕之人發覺,彭逸便十分危險了。
他們在上房會齊,褚揚這才出手解開彭逸的穴道。彭逸眼見裴、薛二人雙雙出現在眼前,一片癡情頓時消散了大半,遠不似未見麵前那麼痛苦。要知情感之物奇妙無比,在幻覺中往往歪曲了真相,須得麵對事實之後,方能澄清。
薛飛光把她的計策說出,彭逸欣然同意。因為一則他甚願見識名震天下多年的一代宗師趙雲坡。二則辛無痕究竟不比尋常對手,若然一旦被她看穿了破綻,那時隻怕求死都難,而且對她決計無法抵抗。所以有趙雲坡做靠山,情況自然大不相同。
計議已定,褚揚辭去。金笛書生彭逸又向裴薛夫婦說出一件驚人的消息,那就是他還奉令告訴辛黑姑說,辛仙子已選定樸日升為婿,著她即赴金陵,不得有違。辛無痕這個命令,無異宣判淳於靖和辛黑姑兩人的愛情從此結束。
這件事縱是智計如海的薛飛光也毫無辦法,曉得無可挽回。她不由暗暗後悔自己不該迫淳於靖進攻辛黑姑,以致使他陷入痛苦深淵。
裴淳完全張惶失揩起來,這一連串的變化都不是他能夠出力解決得,所以他既感茫然而又苦惱不堪。
薛飛光定一定神,把各事通盤想了一遍,便教彭逸化裝前赴潛山,好在相隔不遠,隻有二百餘裏路程,若是行蹤掩蔽得宜,大概不會發生意外。他到了潛山之後,就在鎮上等候,待裴、薛二人趕到,一同上山謁見趙雲坡。
其次,關於辛黑姑的婚事,暫時隻好放下不管。希望辛黑姑當真深愛上淳於靖而向辛無痕求情之下,或可改變了辛無痕的主意。
金笛書生彭逸便化裝上路去了。這裴、薛二人應酬了一天,翌日方動程上路。他們此刻的理由甚是冠冕堂皇,是以不須另找借口。
他們乘搭一輛輕便馬車上路,車把式是窮家幫中挑選出來的精悍好手,姓張名遠。這是薛飛光為了提防萬一須要與淳於靖等人聯絡,有這個人便可以利用窮家幫的信鴿網傳遞了。
第三日早晨,馬車駛到潛山。他們在鎮中會著彭逸,便一同向山上走去。四個人翻山越嶺,走到隱龍穀口,已望見那座古廟。
裴淳縱目四望,但見景色依舊。可是自己這次返山,卻已經曆過無數大風大浪,並且娶了妻室,一同回來謁見師父。這等巨大劇烈的變化,在以前那真是連做夢也想不到。他當下告訴薛飛光說這座寬闊的隱龍穀中,那幾塊田地是由他獨力一手開墾出來的,那一些果樹是他種植的。
彭逸聽了這些話,心中暗感慚愧。因為他這一生之中,從未做過生產之事,而這裴淳許多年來便一直自食其力,一切都問心無愧。此是遠遠不及裴淳之處。
那座古廟隻有前後兩間,占地不大。他們走到門口,彭逸便已感到奇怪,因為他嗅不到香燭氣味。目光從敞開的門口望入去,但見這前麵一間室內放置許多犁鋤等農具,靠兩首牆邊放有一張木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