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淳有他自己的算計,他本是胸懷磊落光明坦誠之士,所以他不肯全無警告以前便使出“無形劍”。
須知這“無形劍”與指力完全不同之處,便在於“硬度”方麵。他兩指之力決計不能招架敵劍,但若是使出“無形劍”之時,便可以像手揮兵刃一般架住敵人兵刃。由於這“無形劍”乃是有形無質的奇異功夫,所以可以旋轉揮舞,宛如一劍在手一般。但這無形劍及不上指力的便是長度有限,不能比指力可以遠襲丈許外的敵人。
自然像到了李星橋那等功力通神的地步,指力直點橫捺都可以擊蕩敵人兵刃。不過像裴淳目下的火候造詣,便很難在取準方麵練到如此得心應手。再說若是用指力點擊敵人兵刃總是容易失誤,須得功力絕強之際,一指點中,準能使敵人兵刃脫手或是被內力震傷才行。否則縱然功力高如李星橋當年,也禁不住人家亂砍亂劈,此是一定之理,無可移易。
因此裴淳在這方麵大為吃虧。若不是雙手招數均是一舉可以製敵死命的,迫使對方劍招老是中途而廢的話,隻怕老早就敗陣身亡了。
兩人看看又鬥了十七八招,裴淳突然猛攻三掌一指,迫得遁天子劍法微鬆,他便趁這機會躍出戰圈之外,朗聲道:“遁天子你聽著……”
遁天子陰聲笑道:“怎麼啦?想訂個後會之期是也不是?”他瞧出對方已盡了全力,但仍然難以掙破落敗覆亡的命運,心中大感得意,也增加了許多分自信,才會如此傲氣逼人。
裴淳搖頭道:“在下從無臨陣脫逃之事。”
遁天子接口道:“那就行了,其實山人放過你一遭也使得,因為以你目下的功力而言,決計過不了樸日升那一關。”
裴淳訝異地哦了一聲。遁天子又道:“他不但功力大有精進,而最厲害的是手法之博雜繁多,使人防不勝防,總而言之,你今日休想過得他的那一關。”
裴淳道:“這是在下之事,不勞你掛慮,在下隻因有話要說,才退出戰圈,倒不是認輸服敗之意。”
遁天子冷冷道:“有話就說吧!”
裴淳麵色一整,有力地道:“在下身上也帶有五異劍之一,這就要取出來對付你了!”
遁天子詫異地向他身上打量,但竟瞧不出那柄劍藏在何處?
辛無痕的聲音飄送出來,道:“若然出自緬甸的那口‘鬼見愁’的話,他就可以盤在腰間了,不過,我看恐怕不是帶了‘鬼見愁’來。”
遁天子更感惶惑,心想五異劍有一口在自己手中,一口“聚星吸鐵”被劄特喇嘛帶返西藏,還有一口“天幻劍”則是堅硬闊短的形式,決不能藏在身上,既然不是上述諸劍,那就是五異劍中未曾出現過的那一口了。而他卻連那一口異劍叫什麼名字亦不曉得。
辛無痕的聲音又飄送入場,說道:“這一口劍名叫‘無形劍’,乃是天竺異寶,既是無形,你自然瞧不見啦,有什麼奇怪的?”
裴淳道:“不錯,就是無形劍,你小心啦,我打算用這無形劍取你性命!”他的口吻雖不凶暴,但卻足夠使人相信這是確切不變的真心話。
遁天子更不多言,驀地欺身疾襲,揮劍攻去,這一輪急攻,他已使出全副本領,但見他手法險惡陰毒無比,橫劈直戳,沒有一招不是立斃敵人之意。
樸日升不覺瞧得呆了,道:“這個賊道真夠陰險的了,我日日跟他拚鬥過招,對他的手法熟得不能再熟,誰知他暗中還藏起好幾招從未見過的,此人城府之深,實在教人害怕。”
正在說時,裴淳在戰圈中亦盡量施展出“無形劍”,但見他指尖劃來劃去,竟當真有一把無形之劍封架住遁天子的“毒蛇信”,而以毒蛇信之鋒利,竟無法削動那無形劍。
裴淳經過了“八賢陣”和“三皓陣”的磨練,當真是任何迅猛的招數也奈何他不得。事實上以遁天子的武功招數,縱然可以抵得上“八賢陣”的繁複奧妙,但決計比不上窮家三皓的精深功力,是以裴淳倒不覺得如何為難。他一旦以“無形劍”抵消對方的“毒蛇信”的奇異威力,純以真正武功拚鬥的話,自然遠比遁天子強勝得多。
激戰中忽聽裴淳大喝一聲,那遁天子應聲跌倒,僵臥地上。他是被裴淳一指戳向胸口,相隔雖有三尺之遠,卻已被無形劍刺中,但見他胸口鮮血湧出,霎時已染紅了一片。這等景象乃是使用指力不會出現的,是以人人都相信他當真是以“無形劍”殺死了對方。
裴淳走過去拾起“毒蛇信”,回頭向薛飛光道:“此劍寧可永沉海底,也不能再落在陰山派人手中了。”他走到薛飛光身邊,把劍交給她,目光移到辛黑姑麵上,又道:“你可是怪我不該挾持你麼?”
薛飛光心中甚為著急,忖道:“他別要放走辛姐姐,那就糟了!”但她卻不能向他提出任何主意,隻好在心中幹著急。
裴淳又道:“但辛姑娘須知我們目下處境不同,在下步入此地不啻踏入龍潭虎穴一般,我一身安危不打緊,但我卻須得替飛光打算,你說對不對?”
辛黑姑穴道受製,哪裏回答得出?
裴淳還以為她默許了這道理,心中大感安慰。因為她畢竟已跟盟兄淳於靖很是要好,雖是終於分手,卻不能拿她作外人看待。
屋子裏走出兩人,一是魔影子辛無痕,一是樸日升。辛無痕已把麵紗取下,露出秀麗的麵龐,看起來最多隻有三旬左右,當真是駐顏有術。她不敢迫近裴、薛兩人,生怕對方一旦誤會,下了毒手,人死不能複生,那時節縱然把這兩人盡行殺死,亦不能補償此恨。
樸日升也隨她停步,雙目灼灼凝望著薛飛光,發現她的樣子和體態,半分也沒改變。心知當然是為了裴淳須得下苦修習武功之故,所以他們雖有關婦之名而無夫婦之實。他心中不免因此而泛起一縷遐想,但他乃是雄略過人之士,很快就摒除這些雜念。
辛無痕道:“裴淳你幹得不錯,這遁天子實是極為危險的人物,假如你幹不掉他,我們亦不會任他活著。”
裴淳肅然道:“辛仙子此言差矣,若然你認為此人不可縱容,便不該用他,既是用他,就不該於他立功之後誅殺!”
樸日升道:“裴淳你這話表麵上聽來有理,但其實流於迂腐,不切合實際。”
裴淳決然道:“在下還是認為你們錯了,正因你們愛用權術,所以手下所用之人,總須各自打算,不敢完全信賴你們。但幫助在下的朋友們,卻大大不同,我們均可寄以腹心,互相信任,即此一端,可見個中利弊得失了。”
辛無痕微嗟一聲,道:“這道理我又何嚐不知,但世間許多事都有幾種做法,有時為了必須成功,非得不擇手段。你胸無大誌,當然不須使用權術,但若想成大功立大業,這‘權術’卻不可免。”
裴淳感到不必多辯,因為天下之人對各種事物的看法不一,加上天生的“欲望”,才會惹起各種紛爭。隻要是人類存在一天,便免不了紛爭,如若能使所有人類的思想完全弄成一個型態,這個人類社會或者很枯燥沒趣了。那自然是不可能之事,所以他亦不必多想。他說道:“在下已僥幸過了一關,現下便請樸兄出手指教!”
說時,大步走出去,他向來穩健沉毅,為人雖是老實,但有事決不退讓,亦不畏懼。在這等生死關頭之際,他的沉穩不變,反而形成了一種堅凝強大的氣勢,使人生出一種不能擊敗他的感覺。
樸日升深心中雖有此感,但他高瞻遠矚的氣度,卻忍受得住這等無形的壓力,他微微一笑,道:“樸某自然要領教的,但在動手之前,賢伉儷可不可以先釋放內人?”
裴淳道:“本來應遵從吩咐,但今日形勢不比尋常,況且我們亦有人質在你們手中。”
樸日升回頭向辛無痕道:“他指的是李星橋前輩,我們可拿他交換回黑姑,仙子意下如何?”
辛無痕點頭道:“這也行,不過我說不定會出手收拾李星橋。”
裴淳雖是心中有數,情知師叔已恢複了七八成功力,可以跟辛無痕一拚,但對方高手如雲,又是在他們的勢力範圍之內,說不定還有其他厲害的手段布置。因此他實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答應換回李師叔。這個當兒,他感到可惜不能向薛飛光詢問,否則她一定有主意給自己,念頭轉到此處,心中一動,大聲道:“假如辛仙子肯作主解除飛光不得替我出主意的諾言,我便先問她一問。”
樸日升笑道:“她一定不同意。”
裴淳道:“你敢跟我打賭麼?”
樸日升深知此人從來不說沒有把握的話,可是若說薛飛光定必同意,未免太出奇太離譜了。
正在忖想之際,辛無痕已道:“好,我作主解除這項諾言。”
薛飛光麵頰上兩個酒渦頓時泛現,神態極是活潑可愛,她開口道:“阿淳你說得對,我同意把辛姐姐換回李師叔的自由。”
她乃是極為聰慧的人,早就算出李星橋定必有過什麼諾言,才會被辛黑姑挾持,否則以他老人家目下已恢複了七八成功力胸身手,辛無痕等人焉能製得住他?
樸日升道:“幸虧樸某已深信裴兄不是信口開河之人,才不肯冒然打賭。”
他說話之時,辛無痕已傳令去把李星橋帶來此地。
不久,發須蟠然而高大的李星橋步入廣場,辛無痕對他道:“你已恢複自由啦!前此的諾言從今取消,但我可能向你出手,你小心點。”
李星橋仰天一笑道:“小裴淳真有點辦法,我瞧你也鬥不過他啦!這真有點兒奇怪,像他那麼老實的人,居然常常得勝……”他邁開大步走到薛飛光身邊,一手取過辛黑姑,替她拍開穴道,道:“回到你母親身邊吧!”
薛飛光氣悶了許久,這刻大展所長,迅速地向李星橋說道:“嚐聞功力越強之士,想求進步就越難,隻不知這話對不對?”
李星橋心想這丫頭計謀多端,定然不是考我,便答道:“不錯的,縱是天生才智十分過人之士,也不能背逆此理。”
薛飛光道:“可是樸日升卻能夠做到,你老瞧這中間有什麼古怪沒有?”
李星橋沉吟一下,道:“事實上尚有兩法可行,一是服食靈藥,脫胎換骨。一是有人把自身的功力贈與他,亦可抵數十載苦修之功。”
薛飛光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樸日升的師父簡十全長老並不露麵,敢情他已把功力贈與樸日升,怕我們瞧破,所以躲起來。”
這一番話,大大提高了裴淳的警惕心。並且因對方功力增強許多,另行籌思應敵之法。
假如不是薛飛光預先點破,裴淳今日定必有死無生。因為樸日升初時一定不會使出全力,到了激烈無比之時,才突然運足全力逞險一擊,其時裴淳估計不到對方功力如此強大深厚,勢必中計敗亡。
這是樸日升唯一能取勝傷敵的毒計,想不到薛飛光竟看出破綻,一口揭穿。因此樸日升和辛無痕都同樣的大為悔恨,實是不該解除她不準出計之約。
李星橋嗬嗬一笑,道:“好聰明的孩子,你瞧他們麵色都變了。”
辛無痕冷冷道:“你別得意,我們走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