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天之驕女(1 / 3)

隻要我們仔細打量民國時期的大家閨秀,就不難撥雲見日,發現一個不爭的事實:許多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名媛與那些渾身沾染各類惡習(要麼驕奢淫逸,胡作非為,要麼遊手好閑,坐吃山空)的闊少判若雲泥,她們率先掙脫羈絆,對女性的天賦人權寸土必爭,個人進取意識和社會責任感均異常強烈,物質享受、感官刺激根本無法俘虜她們的芳心。她們將鵠的懸之高遠,鋒頭勁銳而淩厲,一旦毅然決然地踏上精神世界的尋夢之旅,就九牛拉不回頭。

在世間的諸多夢想中,有個夢想一度最難實現,那就是超越古希臘神話中的蠟羽飛人代達羅斯,駕駛銀鷹翱翔於廣袤無際的藍天之上。這個夢想若是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由人們心目中的中國弱女子來實現,就更加不可思議了。

美國女飛行家路易斯·薩頓有句名言:“女人天生就比男人更適合駕駛飛機。”然而這句話要得到男同胞的普遍認同,其幾率簡直比天出二日還要小得多。

1934年,宋美齡擔任國民政府航空委員會秘書長,參與組建中國空軍,這位第一夫人被譽為“中國空軍之母”,將女性的特殊印記銘刻在中國航空史上。她對空軍情有獨鍾,一生最喜歡佩戴的胸飾即為空軍飛行徽章。宋美齡深知空軍在現代戰爭中的重要地位,也明曉中國空軍家底之薄:建軍伊始,竟然隻有區區200架戰機,真正能夠上天作戰的不到100架,它們差不多全是瀕臨淘汰邊緣的舊機種。

當年,那些瘋魔的追夢女子被人視為“超級怪胎”,她們要駕駛銀鷹飛上藍天,仿佛徒步穿越十去九難回的戈壁無人區,這個過程極其不易。她們居然能夠實現夢想,是因為客觀條件和主觀條件交互作用所致:她們都生長於富貴顯赫的家庭,財力相當充足;她們均具備非凡的膽魄和犧牲精神,敢於冒險,不懼死傷;她們皆為意誌堅定的追夢者,不知道何為放棄;她們俱能享受到各類“綠燈”的便利,得到可靠的援手,無後顧之憂。這些條件隻要短缺一項,就會一籌莫展。

1933年,中國名媛李霞卿報考日內瓦科因特林飛行學校,考官向她拋出一個疑問:“聰明的女士,你如此美貌,為什麼選擇飛行?”李霞卿應聲而答:“在一般人的觀念中,飛行是男人的事,似乎與女人無緣,我就是想做女人不大做的事情。”後來,李霞卿還曾因為類似的質疑反問過某位男記者:“難道飛行不是高於一切的事情嗎?”

1943年3月,美國專欄作家英戈·阿瓦德采訪李霞卿後,這樣寫道:“她將頭輕輕地靠在一隻枕墊上,隻見她有一雙大而聰慧的眼,一對柳葉眉,一頭烏黑的秀發,很難想象就是那雙美目要數小時緊盯著飛機的儀表盤,而那雙精心塗抹了極品指甲油的纖纖玉手曾經沾滿油汙,更加不可思議。”

人類社會參差多樣,精神力量的不整齊乃是最大的不整齊,由此形成新的秩序,強者恒強,弱者恒弱。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大家閨秀王燦芝、李霞卿、顏雅清、鄭漢英、楊瑾珣、李月英(美籍華人)飛越藍天,挑戰極限,不僅向世人充分展示了中國女性的豪情勝概,還證明了一個顛撲不破的定理——智慧、勇氣和美貌,三者可以兼而有之,凡是男人能夠成就的偉業,女人也一定能夠成就。在精神層麵上,這些顯著的範例極為有效地鼓舞了中國半封閉半蒙昧環境下的女界同胞,隻要她們走出閨閣,追求夢想,就完全可以像男人那樣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1、王燦芝

王燦芝(1901—1967)是“鑒湖女俠”秋瑾的女公子。

小時候,王燦芝是母親的累贅。秋瑾為革命東奔西走,失於母職,一度將女兒寄養在北京友人謝滌泉家。王燦芝顯然未能得到謝家的善待,她追憶童年,在《我的家庭和生活史略》一文中寫道:“我就衣裳襤褸,頭發生虱,吃飯也有一頓無一頓的,以致餓得骨瘦神疲,滿身疾病。她家中也就很討厭我。”秋瑾被清廷鷹犬殺害後,謝家為了避嫌,將王燦芝送回湘潭的祖屋。十五歲時,王燦芝拜湘鄉王大老倌為師,學習武藝,動機十分單純:“我學拳,倒也並不是為身體。我從小就羨慕俠客那一流人物。我覺得學精了武藝,專為人間抱不平,把那幫貪汙橫暴的人殺一個幹淨,這是一件多麼痛快的事!因此,有一個時期,我曾自題一個號叫‘小俠’。”王燦芝曾打算赴東北手刃殺母仇人貴福,可惜未能如願。

王燦芝六歲失母。年當幼衝,聚少離多,她未能記住秋瑾的音容笑貌,但她繼承了母親永不服輸的性格和吃苦耐勞的精神,還遺傳了母親天縱不羈的秉賦,不僅詩文斐然可觀,而且書法筆勢奔放。

“掌故大王”鄭逸梅先生在《秋瑾女兒王燦芝》一文中記錄了滬上的一次雅集,“燦芝翩然蒞止,容態嫻雅,但眉宇間有英氣”。眾人久聞王燦芝武藝超群,於是請她表演助興。王燦芝略無矜持,慨然應允,她以杖代劍,上下騰挪,左右回旋,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杜甫賦詩描繪公孫大娘舞劍器,有名句“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動靜之間,驚魂攝魄。王燦芝舞劍器,同樣氣不喘,汗不出,色不變,待她收勢還原之後,觀眾齊聲歎服。

王燦芝行俠仗義,救人之急,雖千金不吝,每每雪中送炭。友人薑容樵創辦尚武進德會,數月後債台高築,她聞訊而動,二話不說,就去典當鋪變賣了母親遺存的珍貴玉鐲,為友人還清欠賬。

1927年,王燦芝應母親摯友徐寄塵女士的誠邀,出任競雄女校校長。該校因紀念秋瑾而得名,由孫中山親筆題寫校匾。王燦芝躬親事務,樂育英才,很快就蜚譽滬上。

1928年,王燦芝回湘潭探親,籌得數千元川資,旋即買舟赴美,入讀紐約大學航空專科,意在“俾他日貢獻祖國,亦令西人知吾國女子猶能如此,可見男子想更英勇,庶可稍減其輕蔑之心”。她係統地學習了飛機製造、航空教育、駕駛學、氣象學、機械工程、無線電等科目,駕駛飛機直上雲霄,美國記者稱讚她為“東方之女飛將”。

1930年5月,王燦芝以優異的成績大學畢業,歸國後,先是在國民政府航空署教育科任職,嗣後調入軍政部所屬航空學校擔任教官,負責教授飛機作戰技術。

在空軍中,王燦芝的知名度很高,但她常常感到長才未展,大誌難伸,她曾慨然歎息道:“中國內訌不息,外侮頻侵,列強爭霸於空中,恣威於海外,唯望國人奮勇直追,當仁不讓,雪神州之恥,而慰先總理暨先烈在天之靈,則幸甚矣!”

抗戰軍興,鼓角聲聞,王燦芝對東北同胞慘遭敵機轟炸的悲慘生活感同身受,她決定再赴美利堅,研究空戰要領,以圖報效。師友們都善意地勸阻她:“年逾花信,你尚未成家,非遠涉重洋之時,俟終身有托,再謀國是不遲。”1932年,王燦芝與黃公柱締結良緣。黃公柱是廣東人,早年留學法國,曾任漢陽兵工廠主管,也是一位愛國人士。兩人誌同道合,一邊為社會效力,一邊搜尋和編訂秋瑾烈士的詩文。

五十歲時,王燦芝獲準前往香港,後來定居台灣。

2、李霞卿

說到“東方之女飛將”,名媛李霞卿(1912—1998)絕對值得我們大書特書一筆。

李霞卿原籍廣州,家世顯赫,祖父李慶春是南粵富商、兩廣督署洋務專員,祖母徐慕蘭是中國近代著名實業家徐潤的侄女,早期同盟會員,一度擔任廣東女子北伐隊隊長,其胞妹徐宗漢被譽為“香山女俠”,是革命巨子黃興的夫人。李霞卿的父親李應生早年追隨孫中山從事革命活動,後來脫離政治圈,經商成為巨賈。她的叔父李沛基用炸彈炸死了清朝的廣州將軍鳳山,在革命黨人中聲譽極隆。

李應生很開明,他認為女孩子同樣可以像男孩子那樣聰明有出息。小時候,李霞卿跟隨父親漫遊歐美各國,大開眼界,講得一口流利生動的英語和法語。她極具運動天賦,而且膽量過人,因此騎馬、駕車、遊泳、舞蹈、打網球,樣樣精通。1926年,李應生與著名導演黎民偉合作創辦上海民新電影公司,李霞卿豆蔻年華,即以李旦旦的藝名在影片《玉潔冰清》中嶄露頭角,一炮走紅,成為電影明星,連影後胡蝶都不免驚呼“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來了”。李霞卿先後擔綱主演《西廂記》《木蘭從軍》等數部影片,與胡蝶、阮玲玉、王人美、周璿、王瑩、高倩萍一起被譽為“星級七姐妹”。

李霞卿主演《木蘭從軍》時,曾一箭射中高西屏導演的右眼角,險些釀成慘劇。最傳奇的一幕則是她騎馬追擊劫匪,以一敵三,奪回民新公司遭劫的數十萬元巨款,她駕車歸來,毫發無損。要知道,這是現實而非電影,可見其膽色、武藝勝過須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