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在故鄉分手的時候,我和明明都是小女孩,都漂亮都愛唱歌。
我倆在學校唱二重唱的時候,她的聲音比我靚,我的動作比她難。因為她的音色比我好,唱是主力;我的舞跳得比她好,麻煩一點的動作就由我承擔。
其實明明也會跳舞。可是她兩三歲時得了小兒麻痹症,家中姊妹多,當醫生的父親又不在家,耽擱了治療,結果右腿有點踱。雖說不很明顯,大人們見了總說:“可惜可惜,這麼聰明標致的妹子!”
到了要下鄉的時候,我們隻好揮淚告別。這一別就是幾年,待到我從海南島回長沙探親才見麵。明明不用下鄉可比下鄉更累,父親含冤去世了,她和母親住在一起,找不到固定工作就東奔西走四處打臨工。她的哥哥姐姐甚至妹妹都結了婚,忙起來就把孩子送回家,小住幾天,大住幾個月,明明便二話不說地全權照管。除了行走不便她什麼都能幹,家裏家外一把手,左鄰右舍沒有不誇獎的。直到過了而立之年,終於進了一家副利工廠,和一位愛她的同廠工人成了家,這才開始過小日子。
明明的工廠一直不景氣,收入自然不高,房子也莊得差。她自嘲說是“貧民窟”,卻照樣收拾得窗明幾淨,小女兒也教養得伶俐可受。明明的聲音依然悅耳,每回市裏舉辦殘疾人歌唱大賽她出馬必得名次;明明的信也寫得極好,讀來如清純溫馨之風撲麵而來,卻從不顧影自憐怨天尤人。母親和姊妹的事她還是操一份心,有時倒好象她從來都是健全的人,別人卻缺這少那地要她幫助;前幾年她認識了一位輪椅上的少女,那女孩生活不能完全自理,但頑強好學進了一家公司當文員。明明把她當自己的妹妹,三天兩頭去電話問候,有時抽出空來還要上門看望,幫點兒什麼忙。女孩的父母年紀大了,照顧女兒漸漸有些困難,明明就多次表示:到時候你搬過來住在我家,我照顧你。可遇上別人要幫幫她她就發急:我挺好的,真的挺好。你不用替我擔心。
每回見到明明,我都忍不住詛咒命運的不公。如果不是那個不讓讀書扼殺才智的年代,如果不是那條動了幾次手術仍沒有轉機的腿,以她的靈氣她的悟性,原該有好得多的際遇。可明明不讓我說這些,她總是恬然一笑:“也怪我家庭負擔重,自己又不夠努力。我們這代人也有很出息的,主要還是靠自己呢。有時候我覺得這樣還不錯,許多人都好起來了,我也高興。況且這些年來常常有別人需要我的時候,日子沒白過。這一直是我心中的綠洲。”聽了她的話我默默無語,就覺著自己平時幹的那點事真算不得什麼。人不管活得如何匆忙如何熱鬧如何了得,心靈深處都需要有一片綠洲,一片滲透了愛的綠洲。在那片綠洲上,生長善良生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