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著名古建築專家羅哲文
北京安貞裏2區14棟住有30多位文物戰線的老專家,他們幾乎都曾下放鄂南的向陽湖。74歲的羅哲文先生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羅老個子不算高,笑眯眯的,一副老天真的樣子。他對來自鹹寧的客人表現出十分的熱情,先是主動向我介紹幾位鄰居值得宣傳,並告知他們的門棟和電話,然後才想到該自己“答記者問”了。
羅哲文回憶王冶秋坐在這位“國寶級”專家麵前,我很自然地將提前了解到的有關情況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電影”——羅哲文和單士元(已故)、鄭孝燮二老被文博界稱為古建築領域的“三駕馬車”。半個多世紀以來,羅老主要從事建築曆史的研究和古跡保護、管理、勘察等工作,寫有《中國古代建築簡史》、《中國古塔》、《中國曆代帝王陵》、《長城史話》等專著。他還是我國走遍萬裏長城的第一人,主持過長城八達嶺、山海關的維修設計。因此,真正熟悉長城的人,都不會忘記羅哲文……我正這麼想著,已知我來意的羅老抓緊時間,開始講述起自己的幹校生活經曆:
1969年冬,正值壯年的羅哲文背著“現行反革命”的罪名,辭別家人來到鹹寧幹校,編在一大隊二連。不久,他被分配和老書法家李長路、年輕的大學畢業生杜克(現任文化部圖書館司司長)同住一間房,正好是“老中青三結合”。李長路時任國家文物局副局長,因參加革命較早,且無任何曆史問題,負責監視當時尚在受審查的羅哲文;杜克小青年一個,看似精神負擔少一些,有空便放開喉嚨學唱京劇,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單挑《紅燈記》第八場“刑場鬥爭”李玉和出場時的唱段反複練習:“獄警傳似狼嗥,我邁步出監。休看我,戴鐵鐐,裹鐵鏈,鎖住我雙腳和雙手,鎖不住我雄心壯誌衝雲天!”好在李長路是個大好人,向軍宣隊彙報羅哲文表現不錯,杜克唱的是樣板戲也沒問題!羅哲文則在圍湖造田等繁重勞動之餘,仍保持著文人的閑情逸致,經常提著一架舊相機到處拍照,攝下了不少幹校實景和鄂南的農村風光。
羅老重溫這些往事,尤其欣賞杜克昔日的精彩“表演”,禁不住開懷大笑。我請老專家適時清理一些舊照片,供我作資料用,他慨然應允。為了搶救更多的幹校史料,我問羅老:“向陽湖前後幾年間,誰是您印象最深的人?”他馬上回答說:“文博界的老領導、原國家文物局局長王冶秋。我們至今感念他!”
《回憶王冶秋》封麵談起王冶秋同誌,我因為年輕,僅略有所知。他是魯迅先生晚年的好友,魯迅在生命最後兩三年間的日記中幾十次提到王冶秋,並和他通過信。30多年後,王冶秋竟會與向陽湖結下一段緣分,無疑是值得我們大書一筆的。於是,我懷著一顆崇敬之心,認真記下羅老深情的回憶:王冶秋是我國文博事業的奠基人,“文革”之初就被打成“死不改悔的走資派”,受到林彪、“四人幫”的殘酷迫害。他於1969年下放鹹寧幹校時,已是花甲老人。不久,由於敬愛的周總理親自點名,他調回北京重新工作,擔任國務院文博口領導小組副組長。有了“尚方寶劍”,王冶秋竭盡全力,排除重重幹擾,從幹校調回大批業務骨幹,重振文博事業。他於70年代初先後主持和指導故宮重新開放,組織舉辦“文化大革命期間文物展覽”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土文物展覽”,在國內外引起極大反響,以至輿論界將“文物外交”和當時社會上流傳的“乒乓外交”相提並論。1971年初,周總理指示要恢複《文物》、《考古》和《考古學報》,王冶秋抓住時機,力舉羅哲文和王代文、俞筱堯、楊瑾、石光明、葉青穀等同誌回京辦刊。要知道,這些專家在幹校有的是“右派”,有的是正受審查的“五一六分子”,有的黨員還沒有恢複組織生活,而在極“左”路線的影響下,幹校的當權者對他們很快“歸隊”難以接受,或對調令置之不理,或人為地設置障礙。王冶秋親自做方方麵麵的工作,並派員逐一落實回京人員的到位。許多幹校文化人當時既不敢想,更不相信能辦到的事,王冶秋以無畏的勇氣和非凡的魄力實實在在地辦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