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原《詩刊》主編楊子敏
歲月不饒人。30年前下放鹹寧幹校時,楊子敏先生正值不惑,年富力強,如今卻已是“塵滿麵,鬢如霜”。楊先生看似青春已逝,但激情依舊,談起向陽湖,仍然是如詩的語言,如歌的情懷。
作者與楊子敏那天晚上,楊先生和夫人黑淑琴正在家中照看孫子學習功課,享受天倫之樂。從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詩刊》主編崗位上退下來後,他終於有了清閑的日子。見我遠道來訪,老兩口立即表示熱情歡迎。黑女士原是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編輯兼記者,得知我的來意後,由於長期形成的職業敏感,她禁不住首先發了一通議論:“向陽湖文化資源,為你們鄂南所獨有,堪稱無價之寶。幹校有6000多文化人,是個大‘聚寶盆’,你們早就該充分利用這一優勢,把向陽湖推出來。如果提前十年的話,說不定鹹寧已經打響了!”這一番快人快語,使得我頓生一種“他鄉遇故知”之感。更可喜的是,楊先生及時接過夫人的話,又補充道:“城外同誌,你致力於宣傳向陽湖文化,到了收獲季節,它將贈給你一個碩果!”
我對老詩人的“預言”自然深信不疑,便主動介紹起自己研究“向陽湖文化”的由來和今後的打算,並請他談談昔日在鹹寧的生活經曆。楊先生興趣有加,生動地回答說:“‘五七’幹校,對我們這一代人都有一段心靈的曆程。它上演的是一幕悲喜劇,可以說是有血有淚有哭有笑。你今天上門,正好觸動了我記憶的按鈕……”
楊先生講述道,他於1969年9月下放向陽湖,直到1973年春才調回北京。中國作協在幹校編為五連,開始住在鍾家灣農戶家裏,後來自己蓋房,全連才集中住進新的宿舍區。當年勞動的艱苦不必細說,關鍵是精神負擔較為沉重。他下幹校之前,就曆經多次運動,屢遭批鬥,到了鹹寧,縈繞在心中的問題還是沒辦法找到答案:“我是反革命嗎?我是階級敵人嗎?”由於他對黨是無條件信任的,總認為如果存在問題,絕不會是黨和毛主席不對,肯定是自己有錯,但到底錯在哪裏,又不能說服自己,於是陷入極大的困惑之中。幹校後期時間較多,他除了幹活,便在煤油燈下認真通讀當時流行的《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和《列寧選集》。學習了革命導師們的一些精辟論斷,再聯係形勢,一會兒“批陳”,一會兒“批林”,他才恍然大悟:正是林彪、陳伯達一類政治騙子擾亂了我們的國家!
幹校留給楊先生的不僅有深層次的思考,難免還有幾分無奈。作為文學圈子的人,他們一有機會總沒有忘記拿起手中的筆。有次五連集體創作大合唱《向陽湖之歌》參加校部會演,崔道怡、王朝垠、楊匡滿等人作詞,楊子敏負責譜曲。沒想到因歌詞中有一句“五七戰士想念毛主席,站在幹校望北京”,竟受到“不安心改造”的非議;連樂曲用了四分之三的拍子表現插秧時的歡快,也被視作“翹尾巴”。尤其讓楊先生難忘的是,1970年他獲準回京探親,到家時正碰上兩個兒子在門外玩耍,老大見了叫聲“爸”,小的才7歲,卻仿佛不認識他是誰。一起住了幾天才有感情,臨別時爭著要送他,到了火車快開動之前,小兒子還不肯下車,號啕大哭起來,當爸的隻好強忍住淚水,一直到車過了豐台,心情才稍稍恢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