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除了西皇崇梓,沒有人看得穿漸函的內心。當別人自以為是地品評著西昆侖皇太公主的幼稚時,這個早熟的十三歲少女在內心裏卻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觀察和評價著別人,而別人卻毫無所覺。
就像聰明人樂於裝傻,獵虎的人喜歡扮成豬。
因此當紹原自以為在配合嬌寵的小公主玩遊戲時,漸函卻已經看出了他尷尬的身份和深抑的屈辱;當泊鈞本能地拒絕她的邀請時,漸函早已發現這個俊美非凡的少年身體裏藏著某種秘密,否則她的觸碰絕不會激發他內心深處巨大的恐懼,以至於衝破了定身咒的束縛。
不過她絲毫沒有再進一步了解的欲望。具有讀心的能力卻抹殺偷窺的興趣是讀心術相悖而又相成的特質,所以當五方帝接替天帝,重新製定天地秩序時,並未將它歸入禁忌之列。
而讀心術最大的禁忌,則是被對方看穿自己的心事。因此漸函一向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而且越是驚慌的時刻,掩飾得越好。
“咚——咚——”鼓聲還在響,而且頻率越來越快。
十三歲的小姑娘再也躺不住了,她翻身坐起,在床上盤膝結成修煉的標準姿勢。
“公主有事嗎?”外間陪寢的侍女迷迷糊糊地問了一聲。
“沒事,你睡吧。”漸函若無其事地回答。
這是今夜裏第二次聽到這個鼓聲。第一次是在她洗澡之時,她難得地捕捉到了鼓聲傳來的方向,連忙穿好衣服追了出去,不料隻是在護城河邊見到了那兩個被光影咒糾纏的少年,而鼓聲卻突兀地消失了。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陣,又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蹤加以試探,終於確認泊鈞與紹原和那詭異的鼓聲毫無關係。而且一半因為慈悲一半為了逞能,當然還有一點點迷戀於泊鈞的俊美,她居然為那個不知好歹的家夥解除了光影咒,用靈力將浮動在他心口的咒紋逐漸推到肩膀、手臂、指尖,最終化為一片閃光的粉末,消散於無形。
可是現在她後悔了。若不是剛才為泊鈞耗費了靈力,這第二次鼓聲響起時,她怎麼會連打坐入定都無法抵禦那咚咚的鼓聲,那種煩躁的感覺,就像——
有人用骨頭敲著你的心。
記憶深處驀地冒出這句話,讓漸函陡然一驚。
她想起了琴夫人,那個自從她出生就陪伴在她身邊的瓊華宮掌宮女官。雖然麵貌已經模糊不清,可琴夫人說的這句話卻永遠不會忘記。
說出這句話時,琴夫人已經瘋了。
“你聽到那鼓聲了嗎?”那一年,瓊華宮裏的積雪還沒有融化,琴夫人就開始神秘兮兮地問她遇見的每個人,“咚,咚咚——它在喊你的名字,就像用骨頭敲你的心……”她竭力模仿著那鼓聲的音調和節奏,瞪圓的眼睛和張大的嘴讓她原本端莊的臉扭曲得像一個殘破的葫蘆。
“姑姑你聽錯了,根本就沒有什麼鼓聲嘛。”八歲的漸函個子矮小,隻能拚命拉扯琴夫人的裙裾,試圖把她拉回裏屋。
“當然有了,為什麼你們都聽不到?”琴夫人仿佛瘋長的葫蘆藤,死死纏住走廊的柱子不動,“為什麼隻有我聽得到,為什麼那骨頭隻敲我的心?為什麼?為什麼?”她仿佛意識到了這可怕的事實,聲音越發淒厲起來。
“別喊啦,再喊玄英衛就要把你拖走了!”眼看琴夫人吵嚷得宮外人都能聽見,漸函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可怕的話威脅她。
玄英衛是西皇直屬的四衛之一,專為西皇執掌刑罰,因此哪怕琴夫人已經失去了理智,聽到這三個字依然不免恐懼。
她頓時鬆開了緊抱柱子的雙臂,跑到院子裏狂亂地繞起了圈子,口中依舊大聲喊著:“我要把那個敲鼓的人抓出來,抓出來!你在哪裏,你別躲,你別躲!”
她揮舞著手臂四處撲騰,如同老鷹抓雞一般將躲在角落裏的宮女們嚇得四處亂竄,末了卻又捂著胸口拚命地哀求:“求求你別敲了別敲了,我實在受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