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緣生緣滅緣自在,情深情淺不由人(1 / 3)

話說程圭身中鐵梧桐暗器倒地,眾人見他受傷,又是一擁而上,均想兩人去了一人,便好對付些,因此比先前進攻更加奮勇。周羽孤身奮戰,獨臂難支。程圭好半天爬起,作臨死前奮力一搏,他雙拳直出,正擊中迎麵攻來的兩人,那兩人胸口登時血如泉湧,眼見得活不成了,但同時他們手中的兩柄劍插入了程圭腹中,直摜後背,三人俱倒下,同歸於盡。周羽呐喊一聲“五哥”,心神散亂,餘下的十幾人又圍攻過來,正對麵的是馮亮,他使的是武當快劍,周羽握緊手中龍儀劍作困獸之鬥,使盡平生之力。馮亮以劍直截周羽之劍,甫一相交,鏗鏘一聲,馮亮之劍截成兩段,眾人都是一驚,周羽劍勢絲毫不弱,這一劍之威,並不是他能夠控製得住的,他的劍術遠沒有達到禦劍自如的水平。那劍順勢劃向馮亮咽喉,他未來得及作任何抵抗便被一劍封喉,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周羽這一擊出人意料,這一劍之威已遠超出他平時的功力,往往一個人在生死關頭奮力一搏時會發揮潛力,這潛力仿佛無窮無盡,令人始料未及。周羽自己大感意外,餘人被他這一擊所震懾,隻把他包圍在圈內,沒一人敢主動出招攻擊。這一來周羽便有可乘之機,他揮劍斬殺,劍芒閃動,劍氣縱橫,有萬夫不擋之勇,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每一劍砍出,切瓜斬菜般,中者立斃,血肉橫飛。張揚臉色鐵青,極為難堪,餘下十人雙腿發軟,裹足不前,硬是被他殺開一條血路,直闖出地牢。他雙眼發紅,失去理智,全身血汙,頭發散亂,滿麵血漬。

周羽一氣狂奔到半山亭,跨上那匹赤騮馬,毫不辨東西南北,隻一個勁兒地驅馳下山。至於身後有沒有人追來,來者多少人,全然不理會。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馬兀自奔跑不停,馬背上周羽再也支撐不住,連抓緊馬韁的力氣也沒有了。這一場惡戰全憑他堅強不屈的信念死命得脫,戰至力氣虛脫,馬兒仍是不停顛簸,最終使他翻身落馬,就在一片荒野中沉沉睡去。

周羽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木床上,床單和被褥是棉製的,非常柔軟舒適。他以雙肘支撐自己起身,卻發覺自己全身酸軟,手腳無力,複又倒下。此時房外走進一名老漢,年近花甲,皮膚黝黑,兩鬢斑白。他雙手捧著一個陶碗,走路顫巍巍的,碗內盛滿清湯,走到周羽榻前道:“年輕人,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把這碗野菜湯喝了吧。”野菜湯還是熱的,有些雞蛋花漂在表層,下層是一些田蒿,沒多少油水。在那樣的年代,對於普通農戶,能填飽肚子已經很不錯了,若逢戰亂,餓殍遍地,吃人吃草根樹皮的現象也是有的。老人說話聲音蒼老,臉上皺紋很深,那是一張經曆過歲月滄桑的臉。周羽勉強挪動身子,將背倚靠在床頭,從老人手中接過菜碗,立馬吃得一幹二淨,稍稍填飽肚子,他實在太餓了。老人將空碗拿回手中,周羽感覺恢複了些力氣,他道:“請教大叔貴姓?”語氣有些微弱,顯得中氣不足。老漢道:“遭老兒姓林。”周羽忙道:“多謝林大叔救命之恩。”老漢道:“是我丫頭上山采茶救你回來的。”周羽道:“不知林姑娘現在何處,我想當麵道謝。”老漢道:“年輕人不必客氣,你在這好好歇息幾天。”周羽道:“林大叔,這裏是什麼地方?”老漢道:“我這裏是襄陽夾河州鄉下,離首府尚有一百餘裏。”周羽微微一笑道:“謝謝大叔。”老漢道:“有事可以叫我,我先忙去了。”他轉身離開房間,扯下布簾。

到得晚飯時刻,林老漢入房間請周羽吃飯,周羽遍體傷口漸已愈合,隻是渾身發痛,但能下床走動了,他慢吞吞地隨老漢到客廳吃飯。農家粗茶淡飯自然比不得武當山豐盛,好在他經曆了這幾次磨難,身心已成熟許多,他懂得入鄉隨俗,吃喝上更不挑剔。他早就發現飯桌上除林老漢外多了兩人,一男一女都在二十左右年紀,男子身材粗壯,皮膚黝黑,莊稼漢打扮;女子一身淡裝,一條素雅絲巾係在頸項,秀發束起,紮個馬尾,膚色雖不甚白,但明眸皓齒,笑容可掬。周羽入座即對那女子道:“想必這位就是林姑娘,在下周羽,多謝姑娘救命之恩。”那女子正是林大叔之女,閨名“線娘”周羽不問她名字是出於禮數。林線娘第一次和陌生人見麵有點羞怯,低頭回應道:“周公子不必客氣。”聲音輕柔。周羽又對那年輕漢子作禮道:“請問這位大哥怎麼稱呼?”那漢子大大咧咧回道:“在下林木陽,周兄弟客氣了。”周羽笑道:“林大哥好。”林木陽點頭示意。周羽隨後又說了些感激的話,林老漢問他何故遍體鱗傷,他隻說是遭仇家追殺。飯桌上氣氛融洽,餐後茶畢閑談一會兒,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接下來的幾天裏,周羽和林家三人漸漸熟識,相處愉悅。林家住在山腰,山下是一片村莊,地勢居高臨下。林老漢年事已高,不便上山,隻在家裏劈柴、喂牛、修農具、幹些雜貨。林木陽年輕力壯,是家裏的頂梁柱,家中有幾分薄田,農忙時種田種地,平時上山樵采,買柴火還可換得幾個零錢補貼家用。林線娘也不曾閑,他主內務,挑水做飯,縫補漿洗。周羽在武當生活多年,雖然不是養尊處優,但這一派農家生活景象還是頭一次領略,他開始悟得生活多艱的道理。他這一夜躺在床上無法入眠,思緒萬千,他看到林大叔一家平淡躬耕的生活,他多麼想與世無爭,帶著沈丹到這裏隱居起來,他很向往這種恬淡舒適的景象,然而他又不能,他想起張揚欺師滅祖,禍害同門,又十分張狂狠毒的嘴臉,他要報師父師兄師弟以及自己的血海深仇,他又為武當的前途擔憂,他不能放下這一切,所以注定他不能退隱江湖,至少現在是不能的。

他養傷期間閑來無事,有時幫助林大叔劈柴,有時幫助林線娘挑水。一日夕陽西下,晚霞漫天,周羽無聊,拿根柴荊在地上比劃,寫下兩行字“此木為柴山山出,因火成煙夕夕多。”林線娘看見,便來詢問,道:“周大哥寫的什麼?”周羽將這幾個字念了一遍,說道:“這是一幅拆字的巧妙對聯,‘此’字和‘木’字結合就是個‘柴’字,兩個‘山’字疊加就成了‘出’字,‘因’字與‘火’字結合為‘煙’字,兩個‘夕’字疊加為‘出’字,此情此景,正合這兩句聯句。”林線娘本不識字,聽他講解,甚為有趣,一時好奇心起,說道:“周大哥能否教我識字?”周羽感激她救命之恩,但有所求,哪有不允的,點頭道:“行,你看著。”便將常用漢字一一寫與她看,林線娘用心默記。林家不是讀書之家,自然無文墨書具,周羽以柴荊作筆,以大地當紙。林線娘用柴荊在地上寫了“林線娘”三個字,雙頰緋紅,羞紅的臉暈比三月桃花鮮豔過之。要知當時女子的名字是個秘密,旁人隻知道姓氏,隻有至親至近之人才知道名字。周羽明白此中緣由,為避免尷尬,他想個話題岔開,笑道:“林姑娘真是聰明,若是男兒身,說不定幾年之後能高中個狀元。”林線娘笑容燦爛,周羽喜笑顏開,此時仿佛將一切煩惱痛苦拋諸腦後。他又手指西天,對線娘說道:“你看,夕陽多美啊!”線娘也情不自禁讚道:“是啊,夕陽很美,晚霞比彩虹還美!”周羽歎道:“可是李商隱說過‘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隨即莞爾一笑道:“走吧,我們回去吧。”笑中微帶苦澀。

周羽在林家休養七八日,傷痛好了大半,他掛念沈丹,遂拜辭林老漢一家:“周羽在此養傷,叨擾數日,救命之恩,容日後圖報。”周羽正要轉身離開,林線娘欲言又止,周羽瞥了他一眼,線娘輕聲道:“周大哥保重。”周羽點頭應了一聲,接著轉過身去,再也沒有回頭,他急切趕路到襄陽城中紅塵客棧。

周羽徒步來到夾河州鎮上,小鎮上一條河流穿過,將之分為河東河西兩片,如同漢江將襄陽分為襄城和樊城。鎮上雞犬之聲相聞,人聲鼎沸,擺攤的在路邊吆喝,街上行人挑擔的步行的往來穿梭。周羽一刻也不想耽擱,行走絲毫不緩,全無一片遊賞之心。他身無分文,包袱裏隻有從林家帶出來的一點幹糧。遠遠望見一位中年虯髯大漢牽一匹黃馬迎麵而來,他見之起意,尋思作個代步工具,若平時有錢可以購買,此刻身上無錢,又心係沈丹,似這般走又要耽擱兩三日,不得已要做回強盜。他覷那大漢臨近,擦肩而過之際,伸手一把扯住韁繩,兜轉馬頭,跨上馬背,左掌在馬臀一拍,黃馬登時飛奔,這幾下動作迅捷,虯髯漢來不及阻止,在後麵跑步追趕,邊跑邊喊:“站住!捉賊啊!捉馬賊!”可是街上並無鄉勇捕快巡邏,前麵行人見馬匹衝過來,早已嚇得退避路旁唯恐不及,誰還敢阻攔。有些人慌了手腳,扁擔竹蘿撒手落地,被馬蹄踏壞;有的躲避太疾,跌倒路邊掀翻了攤鋪,直無一個能攔阻得住這匹奔騰而過的馬。街上一片狼藉,雞飛狗跳,馬上周羽也一直叫喊:“讓開!快讓開!”此時所有人都閃在路旁,給馬讓開了道,虯髯漢兀自窮追不舍,邊跑邊嚷,周羽解下後背包袱和劍,把劍拿在右手,左手將包袱甩出,正打在大漢膝部,大漢一跤跌倒,爬起來打開包袱一看,隻有幾個燒餅,一套衣衫,他還待再追,而周羽騎馬已將他遠遠甩在身後。

周羽快馬加鞭,隻半日到了襄陽城外十裏亭處。他歸心似箭,這是他第一次看不到師姐這麼長時間,第一次與她分開這麼長時間,他知道沈丹還在等著他,她也在牽掛著他。想到二人即刻相見,心頭熱烘烘的,恨不得肋生雙翼,他不停地驅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