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高原,走過草地,走過崇山峻嶺,還可以去看看水鄉平原。
平疇無垠。
水鄉是一馬平川。平原上的山,是一種想象和誇張。天目山巍峨高峻,拒之百裏的超山,卻被視為天目的一根腳趾。這一說,形象,生動,又能博人一粲。水鄉平原的精靈走不了崎嶇坎坷的山地,他們蹀躞於平整的人世,或通衢大道,或鄉間小徑,或悠長小巷。在水鄉平原,當然還有船。船,是水的派生物,是水衍生的一道風景。
綠毯平熨舒展。綠毯是上蒼的隨手一抹,綠毯是草木的聚合,是草色遙看絕勝煙柳,是桃花帶露野竹青靄。綠毯之上,生長村落和城市。村落是城市的先祖。從鄉村走向城市,時間和變革扮演了紐帶的角色。在時間的長河裏,人類的想象力總是落後於理解力,因此,他們的思維能力和創造能力總是在鄉村和城市間徘徊。徘徊,是動力產生的本原嗎?鄉村總是向城市拋出媚眼並且願意作出犧牲嗎?城市總是以自己的時尚和現代,對坦蕩的自然作著倨傲狀嗎?這些問題將在時間的流變中揭曉。但人們清楚地看到了鄉村的生動,以及永遠不衰的容顏。
兩千多年前,麵對泛濫的水流,思想火花頻閃的管子先生振袂長歎:“水者,何也?萬物之本原也,諸生之宗室也。”混沌初開,空濛一片,然而思維之樹常青。管子之說,可與老聃的水文化之說互為參證,相得益彰。水來了,生命來了,形態來了,色彩來了,思想也來了。“水者,地之血脈,如筋脈之通流也。”水,就是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在水鄉平原,水就是血脈,水更是靈魂。從潺潺的河流出發,江流天外,山色有無,人家傍水,溪邊浣紗。是水的滋潤,蓬勃了兩岸廣袤的天地,鶯飛草長,瓜棚豆架,靈山秀色,空水氤氳。這是水的景致,船便是水上的精靈。水鄉的船,多是木船。運貨的船大,載人的船小,古人以舸艇區別,今人統稱為船。以運貨而言,船是人的肩人的背。以載人而言,船便是人的雙腳和人脈。船在田園阡陌中行走,承載了付出與收獲。青綠色和黃金色,是休養生息、生生不息的保障。天災過去了,人禍過去了,秀美的村莊依然。有許許多多的城裏人來,農家樂。有瓜果菜蔬,有恢複了名譽的五穀雜糧,湖裏有蝦,溪裏有魚,有手磨豆腐,有新醅家酒,有柴灶米飯……看粉牆黛瓦,看炊煙嫋嫋,看落日餘暉,看荷鋤農人歸,槳聲燈影裏。醉倒鄉村、陶然忘機的生活,令人陡生“富貴於我如浮雲”的悠然。
這是古鎮。水陸輻輳,商業發達,人氣旺盛,謂之鎮。年代久遠,即為古鎮。在水鄉平原,以曆史文化名鎮行世,聲名日隆的便有烏鎮、西塘、塘棲。
古鎮都在水邊。在水路興盛年代,鎮子的崛起,是曆史、經濟、文化的一次集中操練。時逢西方大機器工業方興未艾,西風東漸,風氣為開。於是,古鎮在原有基礎上獲得了一次空前的發展機遇,商業的繁榮和土木的大興,突出表現在明代中葉。在桑麻遍地的水鄉平原,富戶雇人繅絲織綢工場的出現,宣告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登陸,隨後商人也直接經營繅絲生產,部分人脫離農副業生產走向獨立發展的手工業和商業資本。在這個過程中,富戶們獲得了豐厚的利潤,於是,修橋鋪路,廣築宅院,臨河兩岸,市肆薈萃。這便是古鎮生存、發展的良性循環。依水而居,出門便是水,“小舟衝破水雲天,兩岸桑麻密密栽”“人家鱗列水邊樓,樓自浮空水自幽”,這是當時文人對古鎮風貌的絕妙寫照。在這樣的環境裏,橋便成了人類智慧與精神的結晶。古鎮塘棲的廣濟橋,全長83米,高13米,上下共160級石階,係七孔石拱橋,傳為唐朝尉遲恭督修。而今之廣濟橋係明代弘治十一年(1498)鄞人陳守清募建。以陳守清一個外鄉人的行跡看,就不是簡單的修橋做善事了,其悲憫之心、博大胸懷和源自民間的草根責任感,如今曆經五百餘年風雨滄桑,已成為這座千裏京杭大運河上唯一幸存的七孔石拱橋的深刻內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