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宮中亮起明燈。
夜幕之下,厚重的雲層堆積著將天空藏得很深,瞧不見一絲月色,隱晦不明,如同此刻少帝的心情一般。
少帝獨自走在東宮明堂的回廊裏,近侍和皇帝親衛在一種不打擾的距離跟著,不敢有絲毫懈怠。
第一次與五大輔臣商議國事,算是勉強達到了少帝的預期:化解了來自叔輩榮親王彈壓自己的小尷尬,還讓其餘四位輔臣們在“三王叛亂”的問題上達成一致。
諷刺的是,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不是少帝所能左右的。
康榮作為天下兵馬都元帥,與護國大將軍、淮陽郡王康哲一起掌握軍政大權,在五大輔臣中的實力最強,可以說是權傾朝野。就目前來說,少帝不願與宗室交惡,準確的說他還沒有跟康榮撕破臉的實力,成為一個真正的皇帝。因此妥協之下,田衡措、柴庭玉、曲端這三位久經宦海的宰相也自然心領神會。而秉性忠良、固執己見的蕭暉顯然聽從了勸告,從善如流,可見他也並非傳聞中的一介莽夫,將來或許可以委以重任。
既然榮親王要保全三王的態度擺在那裏,這就是既定的事實。至於怎麼將“三王叛亂”的問題合理化,那就要看柴庭玉的本事了。要是三王叛亂的罪名坐實,他這位相王的嶽父泰山也難逃幹係。事關仕途與柴家的全族性命,想他肯定會絞盡腦汁、殫心竭慮地完成好這次出使任務,給朝廷以及天下一個合乎邏輯的解釋。
突然,一陣梵音打斷了少帝的思緒,等他抬眼看去,已經不自覺的來到崇德殿前。一群來自大相國寺的僧侶攜著念珠、法螺、磬、錫杖、金剛杵、幢幡寶蓋等法器,在宮中侍衛的護送下齊聲念誦經文走向含光殿,聲音飄飄渺渺,傳出許遠許遠,然而少帝卻在其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悲戚身影,她就是虢國皇太妃。
在少帝康徹的心目中,他有兩個母親:一個是自己的生母衛太後,另一個就是養母虢國皇太妃。
由於胞弟康銜一出生就體弱多病,得到了母親更多的細心照料以及更多的母愛,康徹因而被冷落,是虢國皇太妃一手將他養大。
虢國皇太妃原名杜元娘,是兵部尚書、虢國公杜元楷的獨生女,隆慶太子之所以在“宮門之變”中蒙難,杜元楷難辭其咎。哪怕後來杜元楷在“興隆政變”中立下大功,父皇仍然記恨他,使得這場與杜家的政治聯姻注定是一場悲劇。入宮後,虢國皇太妃受盡冷落,多年來麵對刻薄寡情的父皇,她的臨華宮如同冷宮,故而無子。
從感情上說,少帝更傾向虢國皇太妃,她總是用一顆母親般的心關心他,體貼他,安慰他。而生母在少帝麵前總以尊長的麵孔出現,強調絕對的權威,尤其在被冊立為太子後,總以威嚴和繁瑣的宮廷禮儀約束他,而康徹作為一個孩子往往難以接受母親的這種做法,母子感情日漸疏遠。
此刻,虢國皇太妃一身喪服,一盞白燈,領著一幹永寧宮的內侍宮女久久佇立在原地,看來已經等待了許久。
少帝疾步上前,伸手握住虢國皇太妃的手,剛要問安,隻覺得虢國皇太妃的手冰冷刺骨,頓時怒氣翻湧。
“你們這些狗奴才,虢國皇太妃來了,為什麼不提前通報?!”
虢國皇太妃端莊的微微一笑,安撫著周遭齊刷刷跪下的眾人,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
“皇上商議國事,日理萬機,是臣妾讓他們不用通報的。而且臣妾的身子本來就性寒,不礙事的。”
“這裏冷,母妃隨兒子進去暖暖身吧。”
“不了,皇上。宮裏還有許多事需要交代,臣妾說完就走。”虢國皇太妃頓了頓,早前在心裏醞釀許久的離別話語剛到嘴邊,卻又不知道從哪說起,隻覺內心一陣酸澀,淚水瞬間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