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嘴:“哦?這就說明您原是不加區分地對女孩子都懷著同情的,但經過切膚之痛的鬥爭以後,就進而對她們思想性格的實質有了準確的認識。因而,在對她們懷著同情的同時,還能分門別類地取舍,是吧?”
怡紅公子:“是的,我在逐步的成長中,對社會、人心的認識越來越明確,譬如我與‘一貧如洗’、‘父母早喪’的破落世家子弟柳湘蓮締結深厚的友誼,對當時社會所輕賤的唱小旦的蔣玉菡衷心傾慕,可以說都含有同樣的意思。當然秦鍾、柳湘蓮和蔣玉菡三位的‘人品’,也是我和他們交厚的主要原因,假如他們沒有那種使我引為知己的‘人品’,我對他們的交情是建立不起來的。”
人品、人生、成長
快嘴:“哦,那麼,您認為這種所謂的‘人品’,究竟是什麼呢?”
怡紅公子:“這個在四十七回裏能說明這一點,是關於照管秦鍾的墳墓和柳湘蓮遠行的事。那天,我一見到柳湘蓮就問他:這幾日可曾去看秦鍾的墳?當時一個說,想著雨水多,放心不下,特意繞路去看了墳,回家就弄了幾百錢,雇人去收拾好了,一個自恨天天圈在家裏,一點做不得主,但園子裏結了蓮蓬,就摘了十個,叫焙茗送到墳上供他。但柳湘蓮又說‘這個事也用不著你操心,外頭有我,你隻心裏有了就是了’。你看他雖然一貧如洗,家裏是沒的積聚的,但卻早已經打點下上墳的花銷。我意欲打發焙茗送錢給他,他卻說用不著,這也不過是各盡其道。最後談到他遠行的事,我更是依依難舍,掉著淚說‘你要果真遠行,必須先告訴我一聲,千萬別悄悄的走了’!”
快嘴:“嘖嘖,你們之間確實有著真摯的友情,像這種金子似的心,的確是一種慷慨義氣、嚴肅而又高尚的品格和精神,也鮮明地對照出呆霸王薛蟠對柳湘蓮的無恥的行為,兩者形成尖銳的對比啊!”
怡紅公子:“哎,也可以這麼說吧。我的這種意識,對居於下層地位女子們的關愛及同情是一樣的道理。對她們被糟踐的命運,懷著無限同情,對她們純真敏慧的資質和自由活潑的性格傾心地喜愛。在二十三回,我在園中看見風吹花落,不忍落花被人踐踏,兜起來抖入池中,後來又和林妹妹掘土葬花。我這種對花憐惜的心情,也正是從對女孩子們的處境以及對她們品質的聯想所產生的。”
快嘴:“可是,這樣的思想行為總是不被人所了解,對嗎?”
怡紅公子:“可不是嗎。譬如,我看待香菱的那種心理也是很明白的:一低頭,心下暗想‘可惜這麼一個人,沒父母,連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來,偏又賣給這個霸王’。因又想起:‘往日平兒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兒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又因自己無力改變這種現狀,於是就到處發泄這種不能自製的感傷心情。當時,我的內心是嚴肅而純潔的,卻總是不被他人所了解,比如香菱,就以為我對她懷著輕薄。在七十九回所寫的,當時晴雯已死,迎春將嫁,我和林妹妹的關係陷入一籌不展的苦境!”
快嘴:“這些我知道。當您在切身的尖銳矛盾和激烈的思想鬥爭中,是不是就想發泄心中的不滿來自慰,並以此求得思想的解脫呢?”
消極思想的根源
怡紅公子:“嗯,是的。猶如我曾對襲人說‘比如我此時若果有造化,趁著你們都在眼前,我就死了,再能夠讓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屍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去處,隨風化了,自此,再不托生為人,這就是我死的得時了’。”
快嘴:“嗯!您的人生態度挺消極的。我記得您有次還說‘人事難定,誰死誰活?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也算是隨心一輩子了’,您為什麼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