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夜色正濃,天邊新月如眉。月光灑在玉階上,泛起薄涼的光芒。初夏的夜晚,涼意依舊襲人。我裹了裹大氅,捏緊手中的笏板。
幸好我機智地準備了“跪得容易”,否則在這冰冷堅硬的地上跪上三四個時辰,我就要從史上第一女傅變作史上第一殘疾女傅了!
可“跪得容易”雖然能減輕膝蓋的疼痛,卻無法防止雙腿發麻。我隻得時不時地改變一下姿勢,趁巡夜侍衛不在時搓搓大腿,捶捶腳踝,好讓自己不至於太痛苦。
五更一過,東方泛白,天色漸亮,朝霞燦若蜀錦。
百官們陸續進宮上朝。見我跪在殿前,皆是目光如刀地探過來,有人訝異,有人鄙夷,更有甚者直接破口大罵我是禍國妖孽。
我一麵深呼吸,一麵在心中自我安慰道:妲己褒姒哪個不是豔絕天下、傾國傾城的美人,他們這樣罵我,說明我還有禍國的資本,也算是對我一種變相的誇讚了。
這麼一想,我便釋然了,遂端正跪姿,垂眸斂目,兩耳不聞,端的是一派淡定如水的姿態。
不多時,在宦官的唱喏聲中,皇上準時進殿,眾臣魚貫而入,早朝開始。
我正正好跪在殿門中央,如此明顯的存在,皇上不可能不覺察。他端坐殿上,雖相距甚遠,我卻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審視的目光,不掩鋒芒。
集體沉默良久,皇上終於開口,“戚愛卿,朕聽說你在殿前跪了一夜,你且進來說說,所為何事。”
我慢條斯理地從地上爬起來,兩腿一陣酸麻。我一瘸一拐地走進殿內,雙手托起笏板,待要下跪,卻聽皇上道:“好了,準你站著說話。”
其實我本來也沒打算真的跪……
我定了定心神,朗聲道:“微臣有罪。”
“何罪之有?”
“回皇上,微臣身為太子幕僚,輔佐東宮不力,深負皇上重托。殿下行事特異,離經叛道,微臣責無旁貸,此乃一罪。秋虎原春獵時,殿下身陷險境,微臣非但沒能救駕,反而累及殿下傷上加傷,有損殿下千金之軀,此乃二罪。二罪並犯,實不可恕。然,吾皇仁慈,從未降罪微臣,微臣心有惴惴,寢食難安。本欲負荊請罪,然罰跪一夜,仍不能平息心中愧疚,再無顏麵出任少傅一職,自願引咎辭官!”
我將笏板托舉到眉心處,誠懇道:“皇上英明,自微臣入東宮以來,太子殿下一直視微臣如良師益友,彼此守禮,從未僭越。此番危難關頭,殿下舍身相救,是出於君臣之意、朋友之義,足見他宅心仁厚,義勇可嘉。懇請皇上不要因此怪罪殿下,一切都是微臣的錯!” 說完這話,連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動到了。
話音落下,四周群臣交頭接耳,議論不絕。
我本以為言官又要落井下石,大力附議我的辭官請求,可等了許久,依然無人上前啟奏。這些人片刻之前還罵我罵的口水四濺,很是帶勁,玩了命地要將我發配邊疆,如今我主動請求辭官卻無人發聲。莫非,他們覺得若我當真離開朝廷,便少了很多彈劾內容和彈劾樂趣,於是心生不舍嗎……
皇上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看得我頭皮直發麻。今日這事,若是拿捏得不好,隻怕我真的要收拾細軟走人了。我不敢抬頭,心下忐忑不已,手心漸漸沁出冷汗。
直到我舉得胳膊發酸,皇上才捋須不緊不慢道:“愛卿言重了。黑熊一事乃是意外,太子護你也是出於情急,這並不是你的錯。至於太子離經叛道,已非一朝一夕,你已算盡責,朕不怪你。你昨日在此跪了一夜,便算是朕對你小懲大誡,此事就此揭過吧。”
我鬆了口氣,恍然而生劫後餘生之感,正欲謝恩,終於有言官出列,擲地有聲道:“皇上寬厚惜才,此乃我大齊之福。然,戚大人今日罪己也非空穴來風,她確有玩忽職守之嫌,單單罰跪恐怕不足為誡,更難以令滿朝同僚信服啊!”
其餘言官紛紛附議,表示定要加重懲罰力度,以平眾怒。
我咬牙暗恨,心知這群長舌沒這麼容易放過我,決定先下手為強。“大人言之有理,微臣願罰俸一年,充入國庫,以儆效尤。”我重新端起笏板,跪下叩頭,道:“微臣叩謝吾皇恩典,今後定當勤勉不輟,襄助太子,為皇上分憂。”
皇上沉吟道:“好,依你所言。”
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便罰了兩年的俸銀,這已然不是心在滴血可以形容的,簡直是悲傷逆流成河……┭┮﹏┭┮
我惆悵地歎了口氣,心道這筆賬定要向傅諒連本帶利地討回來。若不狠狠敲他一筆,我戚玉瓊三個字便倒過來寫!
“戚愛卿告假的這段時間內,太子又鬧了不少荒唐事,朕責令他禁足十日,你下朝後且去看看他,順便替朕好好提點提點他。”
我恭聲道:“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