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我多想,隻聽得一聲唱喏“皇上駕到——”,禮樂驟然響起,皇上與德貴妃登上神明台,禮官宣布冊封大典正式開始。
宋容華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款款走來。
她走得極慢,姿態婀娜嫻雅,好似有意要吸引眾人的目光。杳杳遠山眉,瑩瑩額前金,清麗之中透出一絲嫵媚。長裙曳地,嫣紅的宮袍上繡著金絲鸞鳳,極盡奢華。
多日未見,她的氣質竟截然不同,再也沒有初見時的青澀與無措,舉手投足間盡顯雍容大度,仿若一朵盛放的牡丹。
皇上向她伸出手,二人相攜拜過天地祖宗後,禮官便開始宣讀詔書。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宋氏容華,秉性柔嘉,持躬淑慎……”
自始至終,我一直處於糾結混亂的狀態。腦中紛亂如麻,心下思慮萬千,根本不知道禮官在說什麼,隻是訥訥地跟隨百官一起焚香、唱誦、叩拜。
顯然,神明台上的三位還沒有發現傅諒的朝服有問題,我該怎麼辦,阻止還是不阻止?
若是阻止,上有皇上德妃,下有文武百官,那麼多雙眼睛生生地盯著瞧著,我想要不著痕跡地提醒傅諒,簡直難於登天。我與丞相站在百官之首,離皇上僅有一步之遙,隻要我這裏稍有動作,便會立刻引起他的注意。
況且,還有傅惟在場,在他眼皮底下,我要搞小動作也是絕不可能。這些年,我與他彼此相互扶持,他為了九龍殿上那把交椅可謂是步步為營、苦心孤詣,其中的艱難不為外人所知,我卻是心知肚明,我必定不忍讓他的努力付諸東流。
退一步說,若此事當真是他一手策劃,他一定是有萬全的準備能扳倒傅諒,隻怕我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然,元皇後誣陷我爹,逼死我娘,害我半生流離,受盡苦楚,固然罪大惡極,但傅諒到底是無辜的。他雖行事荒唐,可生性純孝仁厚,待我也是極好。如今他就這樣稀裏糊塗地犯下彌天大罪,我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怕我逃不過良心的譴責。
早在入朝之初,我便料到會有這一天,心裏也早已做好與傅諒決裂的準備,但當它真正來臨時,我竟仍會掙紮苦惱,仍會不知所措。也難怪當日在秋虎原養傷時,傅惟會說出“我不希望看到你將來為難”這樣話的來。
“……今立為夫人。望其恪守婦道,儀範後宮,敬宗禮典。四海皇天,納德是依,無負朕命。欽此。”
宋容華拜下謝恩,眾人山呼“皇上萬歲”“娘娘千歲”。
皇上心情極好,握著宋容華的手,柔聲道:“容華,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宋容華笑言:“皇上,多餘的體麵話臣妾便不多說了,臣妾還有一個小小的願望,望皇上能夠滿足。”
“但說無妨。”
“臣妾國破家亡,流離至此,能得皇上垂憐,實乃萬福。大興雖好,臣妾總是時常思念家鄉,今日晉為夫人,自當盡心服侍皇上。隻是嫁娶之事,乃是終身大事,況,臣妾無依無靠,自覺淒苦。臣妾希望能依照舊時南朝的風俗,請皇上的諸位皇子上來敬茶,算是認下臣妾這個庶母,臣妾心裏也有安慰。”
皇上爽快道:“敬茶而已,這有何難。太子,你先來。”
傅諒道是,一撩衣袍步上玉階。
我暗叫不妙,方才還想能不能蒙混過關,就算事後有人上書彈劾,隻要咬住不承認就是了,反正死無對證。現在可好,這是鐵定要讓皇上看見的節奏啊。
他的步子邁得很快,我根本來不及阻止。果不其然,那廂皇上盯傅諒一瞬,瞳孔瞬間收縮成細針狀,眼底瞬間掀起狂風暴雨,怒聲喝斥道:“大膽傅諒,你想造反嗎!”
傅諒一嚇,忙不迭跪下,驚慌道:“這……兒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四下再起議論之聲,我看了看傅惟,但見他垂眸靜立,麵色沉靜如水,眸中無波無瀾,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傅辰抬眼望向神明台上,麵上浮起幾許驚色,但很快便被笑意所取代。
“不明白?”皇上氣得臉色發白,宋容華上前扶住他,看著伏在地上的傅諒,容色淡然,仿佛此事與她毫無關係。
“禮官,你來告訴他!”
禮官抖了抖,誠惶誠恐道:“依我朝禮製,唯有天子的龍袍上才能繡九龍五爪圖,皇太子以及諸親王都隻能用八龍四爪圖。太子殿下,您這身朝服上的龍……都有五爪啊!”
傅諒慌忙查看自己的朝服,大驚失色道:“父皇,兒臣、兒臣並非有意僭越,這件朝服是怎麼回事,兒臣全然不知情,求父皇明察啊!”
皇上冷笑道:“混賬!你自己穿在身上的朝服,怎麼會不知道!朕還沒死呢,你就迫不及待地要穿龍袍了,是不是盼著朕早日駕崩,你好取而代之?朕原以為你隻是胡鬧,沒想到你竟有如此狼子野心!”大約是氣極了,他有些喘不上來氣,顫抖的手指著傅諒,“你、你這個不孝子,真是其心可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