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一陣揪痛,痛得連呼吸都變得艱難。這段時間,我一直強迫自己不去聽,不去看,不去過問他的消息,不給自己任何心軟後悔的餘地。
我打斷他道:“我的心結尚未打開,不知該如何麵對他。若是繼續留在宮中,隻會彼此折磨,彼此撕扯。”
“我明白,我隻是希望你過得開心。”他從襟中取出一枚信封遞給我,道:“上次在建康與你告別後,我去了一趟京口,尋訪了幾位嶽振先的徒弟,好不容易求得這張藥方,應當對你的早衰症有一定作用。之前在長安時,傅惟將你護得嚴嚴實實,我一直沒有機會說這件事,現在總算能交給你了。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點,能長命百歲。”
我接過信封,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鼻子一酸,視線也變得模糊,“謝謝你,元君意,除了謝謝我真不知該說什麼,我欠你太多太多了。”
“你沒有欠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元君意上前輕輕抱了抱我,微笑道:“玉瓊,你知道祖父為何給我起名元君意嗎?”
我一愣,“為何?”
“祖父一生戰功彪炳,又生得風流倜儻,是無數突厥女子的春閨夢裏人,可他卻終生未娶,隻收養了一名從江南帶回的孤兒,也就是我的父親。他為我父親起名元暉,字念卿。暉諧音慧,而我則叫君意。你可知他念的是誰?”
“江南……”我驚得倒抽冷氣,難以置信道:“難道是……”
他點頭,“君意,君憶。這幾十年來,他心裏念念不忘的人正是你的外祖母蘇君慧,可惜蘇君慧最終選擇了宋昭……我為你做這些事,也是想彌補當年祖父的遺憾,你不必耿耿於懷,更無需圖報。”
我聽得不勝唏噓,世人皆道昭德太子與醫女君慧愛得驚天動地,卻不知在這個故事裏還有另一人默默守候。
開船的號角漸次吹響,常叔催促道:“小姐,該上路了。”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快走吧。”元君意輕推我一把,道:“往事已矣,玉瓊,你該有新的人生。”
我抹掉淚,些許不舍湧上心頭,不由回頭看他,“可是你……”
他似是看破的心思,寬慰道:“放心吧,畢竟我有五十萬突厥大軍在手裏,傅惟即便知道了,也不敢拿我怎麼樣。更何況,妍歌被下獄後,傅惟根本沒有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如今她已被處死,世上再無知情人了。”
我點點頭,笑道:“那就好。再見,元君意。”
他向我揮手,眼中依稀帶著晶瑩,“再見,一定會再見。”
我登上甲板,渡船跨江而去。
秋風吹皺江麵,秋雨淅瀝落下,霧靄似乎濃重了幾分。北岸的風景漸漸模糊,連同往事一齊遠去。
回首眺望,江南已然近在咫尺。
我閉上眼睛,驀地想起曾經哪一年的三月,春深日暖,枝頭粉花如繡,花瓣翩躚而落。傅惟站在東宮外,眉目溫潤,一襲白衣如雪。他含笑向我望來,我不敢喚他,隻是遠遠望著。隻一眼,便勝過萬年。
五年光景,恍然如夢。但求沉醉其間,不複醒來。
前途杳杳,願有好夢如舊。
***
大業元年,十月初九,新後戚氏薨逝。帝大慟,綽朝一月,舉國哀悼。以其生前遺願,期死後還葬洛陽,帝遂下令營建洛陽皇陵,追封為“光烈仁宣誠憲恭懿至德純徽翊天啟聖文皇後”,史稱光烈皇後。
大業五年二月,南北運河竣工。百役繁興,行者不歸,居者失業,累死者逾百萬。
大業五年夏,遷都洛陽,居離宮。帝方驕怠,惡聞政事,但興歌舞,納美人,與宮人穢亂,以為娛樂。
大業七年三月庚午,帝始遊幸建康,敕造“水殿龍舟”三萬艘,備千乘萬騎,發於洛陽。
大業七年七月,複至建康,居三月。以其性喜奢靡,費萬金,時民多有怨。
大業八年元月,帝三至建康。
民皆苦於上欲無厭,下不堪命,饑寒迫切,故豪傑因其機以動之。其時,隴西李氏集兵起義,占領長安。十月,拔洛陽,攻入離宮,斬帝首級,齊遂亡。義軍首領李弘卓登基稱帝,改國號為魏,改元武德。
越明年,追諡已故齊帝曰“煬”。煬者,好內遠禮、逆天虐民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