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3)

堂前的梧桐樹發出沙沙的響聲,一絲微弱的風吹了過來,空氣中的燥熱似乎減輕了一點。正躺在板凳上假寐的沫兒忽地坐起來,驚喜道:“起風了!要下雨了!”

似乎為了響應他的話,話音剛落,風就大了起來,裹著一股涼絲絲的水氣。原本澄澈湛藍的天空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土黃色,天空暗了下來。文清高興極了,拉著沫兒又跳又笑。

梧桐樹開始嘩嘩作響,風越來越大,裹著沙土四處肆虐,打得兩人臉兒生疼,慌忙躲進中堂。片刻功夫,天色大暗,榆錢的雨點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麵上,騰起一股塵土。文清激動叫道:“下雨啦!下雨啦!”

天空低沉,卻不是以往那種烏雲蓋頂的陰暗,而是一種詭異的明黃色。在這種黃色的映照下,所有的一切都披上了黃色的外衣,門口的梧桐樹張牙舞爪,像兩個奇怪的妖魔。

文清還在傻嗬嗬地興奮,沫兒卻高興不起來。婉娘看了沫兒一眼,伸了個懶腰道:“涼爽了,真好,正好可以安安穩穩睡一覺啦。”一扭一擺地上了樓。

風停了,天地之間扯起了直上直下的雨線,門前的台階很快就積滿了雨水。黃三和文清冒雨拿了鐵鍬,將水引至後麵的池塘。

吃過晚飯,雨仍無停息的意思。沫兒的不安更加強烈,卻忍著不敢暴露一點。連文清也擔憂起來,道:“老天爺心裏也沒個數,這一通猛雨再不停,旱災就要轉為澇災了!”

夜已深。沫兒穿好衣服,靜坐在床上,聽著外麵嘈雜的雨聲,心裏七上八下。

一絲微光從門縫中透了進來,婉娘低聲到:“沫兒,準備好了沒?”

沫兒跳下床,一聲不響地走了出去,跟著婉娘下樓,裹上披風。打開門看到烏蒙蒙不分天地的暴雨,正要詢問怎麼辦,卻見一黑一白兩匹馬正候在門前。兩人便翻身上馬。

沫兒乖乖閉眼,黃豆大的雨點迎風打在臉上,疼痛異常,耳邊雨聲奇大,猶如身處鬧市。好在不一會兒,馬兒已經停下。

一個男子將沫兒抱下馬來,卻是藍一,如此大雨,他卻衣衫如常。沫兒好奇,伸手在他衣服上摸了一把,隻覺得滑溜溜的,藍一和氣,對他一笑。

婉娘跳下馬,道:“赤子呢?”

紅衣服的赤子匆匆從雨中鑽了出來道:“來了!”

透過雨幕中蒙蒙的燈光,沫兒這才注意到,原來到了香山寺,如今就站在那日自己與文清捉迷藏的石壁旁的小亭下。轉過頭,沫兒眼前一花,卻發現兩匹馬不見了,烏冬和羅漢靜立在一旁。

婉娘看了看天,道,“嗯,不錯,成敗就看今晚了。”接著交待道:“烏冬、羅漢,你們去龍門口守著,如有異變,及時發訊息給我。藍一去水下看看情形,不要驚動他;赤子就在這裏。”

烏冬等人領了命,閃入雨霧瞬間不見。沫兒情知今晚事關重大,雖心中好奇,卻無暇多問。

除了嘩嘩的雨聲,香山寺裏無任何動靜,那些老和尚小和尚一個也不見。幾盞昏暗的燈籠變成了一個個模模糊糊的光團,但是光線卻不十分陰暗,周圍的景物隱在雨霧中,飛起的簷角,懸掛的古鍾,看起來像是一個個奇形怪狀的怪獸。

沫兒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如今怎麼辦?”

婉娘擺擺手,走到石壁前撥開已經幹枯的藤蔓鑽了進去。沫兒連忙跟上。

洞裏有一種淡淡的味道,香味中夾雜著一種若有若無的腥味,感覺怪怪的。婉娘點起一小支蠟燭,兩人側著身子沿著縫隙往裏走。

前行了約三、四丈,洞口突然向下傾斜,原本飄向裏麵燭光不知何時折了方向,飄向身後。味道變得濃重起來,沫兒大氣也不敢出,拉著婉娘的衣角,亦步亦趨。

再往前走,山洞明顯潮濕,腳下的石頭光滑異常。沫兒小心翼翼,唯恐一個不小心直接滑落下去。

順著斜斜的山洞走了好久,幾乎感覺要下到山底了,前方突然變得開闊,一個烏黑的小水潭出現在麵前,在微弱燭光下泛著粼光,發出微弱的水流靈動聲。

婉娘停下腳步,將快要燃完的蠟燭豎在石壁上,回頭扶了沫兒一把,大聲笑道:“逴龍公子近來安好?”

沫兒尚未回過神來,隻聽嘩啦一聲,潭麵一聲巨響,水花四濺,中間緩緩升起一個平台,一個白衣公子斜臥在台上,驚喜道:“婉娘,你來了?”

一個呼嘯,石壁上的十二盞獸頭銅燈一齊變亮,將整個水潭照耀的如同白晝。婉娘叫道:“不可!”話音未落,獸頭中猛地噴出火焰,個個對準中間的石台,白衣人霎時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沫兒就剛巧站在一個獸頭下,火焰噴射,火花四射,沫兒躲避不及,一個小火花滴落在他的頭上,嚇了他一條;但奇怪的是,感覺的並不是火焰的炙烤,而是一種刺骨的涼意。旁邊婉娘已飛快從懷中拿出一瓶香露,飛快地對著獸頭撒了過去,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縈繞不斷,卻是靈虛香。白衣人伏在台上連咳了幾聲,道:“不要浪費你的香露了。我已經習以為常。”

獸頭中的火焰閃了幾閃,慢慢熄滅,隻剩下獸身中間的油燈。婉娘擔憂道:“你怎麼樣?

白衣人表麵看起來毫發無損,但臉色更加蒼白,晃晃悠悠站了起來,道:“我很好。”朝沫兒看了一眼,消瘦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這孩子怎麼和你一起來了?”

沫兒不明就裏,瞪著眼不知道說什麼。

婉娘將剩下的半瓶香露拋了過去,白衣人一把接住,疑惑地打開瓶塞,稍稍一嗅,叫道:“不錯不錯,婉娘你果然做成了靈虛香啦。”

婉娘歎了口氣,道:“做好這款香露可真不容易。”沫兒暗想,原來婉娘盤桓神都,就是為了製作靈虛香,卻不知這靈虛香有什麼特殊的功效?

白衣人抱著餅子貪婪地猛吸了幾口,臉色大好,見沫兒迷惑不解,微笑道:“好孩子,你叫易沫,是不是?”

沫兒一愣,道:“不,我叫方沫。”

白衣人道:“哦,你跟了方怡師太的姓了。”

沫兒睜大眼睛,叫道:“你認識我?你認識我爹爹嗎?”

白衣人喘了幾口氣,道:“當然。”婉娘忙道:“你累了,別說了,這件事還是我來慢慢告訴他。”

白衣人倒了一點靈虛露,在自己的眉心和太陽穴上揉著,道:“唉,一晃十二年過去了。他怎麼樣了?”

沫兒猜想,這個問的是文清。婉娘飛快道:“他好的很,你不用擔心——時辰到了。你且在這裏養一段時間,我要去龍門口看看。”

白衣人道:“我和你們一起去。”

婉娘道:“不行,靈虛露的效果尚未體現,你就在這裏,我去去就來。”回身將沫兒的披風扣子全部係好,拍拍他的肩,道:“我們從水路過去,過會兒要記得閉上氣,不要嗆到。”

沫兒看了看黑黝黝的深潭,不禁有些犯怵。婉娘卻不容他遲疑,拉起他的手腕,道:“走了!”

即將入水的一瞬間,眼睛的餘光掃過中間的石台,台上哪有什麼白衣人,分明是一尾銀白錦鯉,握著一小瓶子靈虛露。

冰冷的水衝進沫兒的眼睛裏,沫兒慌忙閉眼,任由婉娘帶著他潛入潭底。恍惚間,似乎有一股巨大的暗流在撕扯,四周一片黑暗,耳朵針刺一般疼痛,接著便聽到了嘈雜的雨聲和巨浪拍打山石的轟鳴聲,耳朵的疼痛和壓力瞬間變小,一轉眼腦袋已經露出水麵。

這裏龍門山下的一個暗洞,與香山寺地下的水潭相連,洶湧的激流都順著主河道奔流而去,此處水勢便相對平緩。婉娘跳上旁邊一處凸起的大石,一把將沫兒提了上去,看了看山洞外的滂沱大雨,道:“子時快到了。”

沫兒抖著披風上的水珠,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