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 / 3)

婉娘凝視著外麵飛流直下的雨線,慢悠悠道:“他是文清的爹爹。”

沫兒心裏已經大致猜到了,故並不以為奇,想了一下,道:“他為什麼不去看文清,卻要待著這個水潭裏?”

婉娘簡短道:“約定。”

沫兒正要繼續追問,隻見山洞外天色大變,濃密的雨霧似乎突然變得稀薄,一條彩虹橫跨龍門兩岸,映得午夜瑰麗無比。

如今午夜,且大雨滂沱,怎麼可能出現彩虹,沫兒大為驚訝,叫道:“你看你看,那是什麼?”話音未落,洛水猶如沸騰了一般開始翻滾,水花不住地濺到沫兒的身上。

片刻功夫,河麵上布滿了一個個漩渦,如同張大的嘴巴,黑壓壓順流而下。沫兒睜大眼睛竭力辨認,卻因為光線問題,隻能看到漩渦,卻看不到漩渦下的東西。

婉娘平靜地看著,一動不動。

彩虹越來越亮,在夜空中晶瑩閃爍。沫兒從來不知道洛水還有這種奇觀,也未聽坊間有此傳說,心下不由惴惴。正惶惑間,隻見河麵正中一個漩渦慢慢變大,水流也越轉越急,形成一個磨盤大的黑洞,隻聽嘩啦一聲巨響,一條大青魚順著水柱騰空而起,朝彩虹上方躍去。

沫兒瞬間明白,驚叫道:“魚躍龍門!”——原來魚躍龍門竟然是真的。說話間,那條青魚從三丈高出的空中直落水麵,啪的一聲水花四濺,撲了沫兒一臉。

青魚之後,各種各樣的魚兒開始跳躍,水麵嘩啦啦響成一片,其中除了魚兒,還有水蛇、烏龜、泥鰍、黃鱔等各種水族,看得沫兒眼睛都直了。可惜這些水族功力甚淺,除了幾個能躍兩三丈高,其他的都是小打小鬧,躍出水麵便落了下來,卻不肯服輸,一遍遍嚐試。

婉娘突然道:“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沫兒想了又想,也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婉娘望著水麵上跳動的魚兒,道:“今天是七月節。七月的最後一天。”

沫兒疑惑道:“這算什麼節日?橫豎每年都有。”

婉娘道:“不,今年閏七月。”

沫兒除了關心什麼節氣有什麼水果食物,從來不關心具體日子,所以竟然不知道今年閏月,茫然道:“這個和今晚的景象有什麼關係?”

婉娘道:“每三十八年才閏一次七月,在每次閏七月的最後一天,稱為七月節。”

沫兒下意識接口道:“子時無月,天降極光,眾民寂寂,萬物茫茫,伊闕龍門,化龍呈祥……”說完自己也吃了一驚,道:“我怎麼會背這些東西?”

婉娘一笑,道:“沒想到你還記得這些。不錯,方怡師太對你的教導確確實下了苦心。”

沫兒默默地咂摸著剛才幾句口訣的意思。怪不得剛才出門,明明無月亮的子夜,卻可視物,原來今日是水族躍龍門之日。沫兒道:“凡是躍過,便可化龍?”

婉娘道:“不過是得道而已,並不代表真的化龍。”

沫兒還想再問,卻見婉娘臉色有異,慌忙朝外看去。

河麵上,不知何時旋起一股磨盤大的水柱。

水柱快速旋轉,一些小魚小蝦四散逃走。接著緩緩升至二三丈高,嘩啦一聲,一個烏黑的大家夥從水柱中衝出,直直朝彩虹躍去,力道大且準,眼看就要躍過那條彩虹龍門,卻見頭頂一閃,似乎一道微弱的閃電擊中了他,那個大家夥一個跟頭摔了下來,巨大的聲響震得整個龍門為之一顫,將水麵砸出一個碩大的圓洞,波浪瞬間沒過沫兒腳下的大石。

過了片刻,水麵慢慢平複,摔下來的大家夥四腳朝天地漂浮了上來。沫兒使勁揉揉眼睛,仔細分辨。

原來是一個癩頭大黿。沫兒有些幸災樂禍,拉拉婉娘的衣袖,小聲道:“是元鎮真人吧?”

婉娘卻如沒有看到一般,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麵的山頭。

饒是彩虹龍門的光線穿透力極強,隔著瓢潑大雨,沫兒隻能看到對麵山頭之上隱隱有身影晃動,卻看不清何人。

癩頭大黿這一摔似乎傷到了元氣,一直就那麼姿態不雅地平躺在水麵上一動不動。

婉娘突然叫道:“真人!”癩頭大黿抖了一下,四腳抽動良久,費勁全力才翻過身來,緩緩朝大石遊過來。

大黿停在距大石不遠的水麵上,高昂著頭,一對眼珠冷冷地盯著婉娘和沫兒,頭上的疤瘌顆顆可見。

婉娘輕笑道:“真人也來啦。”

大黿猛地吐出一口濃黑的水來,或者根本就是血。沫兒嚇了一跳,慌忙躲到婉娘身後。大黿扭動著醜陋的腦袋,張口說道:“你!你總是找我的麻煩!”一對眼睛裏滿是恨意。

婉娘歎道:“不是我。”

大黿煩躁地轉了一圈,喘著粗氣惡狠狠道:“除了你,還有誰?”

婉娘悠然地望著外麵絢麗的彩虹,道:“還有誰?這要問你才對。”

大黿愣了一下,將信將疑地扭動著腦袋,傲然道:“我走了。”遁入水底不見,水麵上升起一個小漩渦。

婉娘對著旋轉的水流道:“師兄來早就等這一天了,這麼快就要放棄了?”

嘩啦一聲,一個臉盆大的癩頭探出水麵,狠狠地盯了兩人一眼,轉眼又看不見了蹤影。

婉娘道:“師兄還是信不過我。要不同我一起去龍門山頭看場好戲?”這次卻不見癩頭出來。

沫兒鬆了一口氣,道:“元鎮真人摔著一下可摔得結實。他不是已經得道了嗎,怎麼還來躍龍門?”

婉娘道:“躍過第一次,隻是可以修成人形,要具備靈力,成仙成佛,除了平時的清修,便可再次進行跳躍龍門。每躍過一次,功力便精進一倍,比日常清修要快多了。”

正說著,洞外突然暗了下來。沫兒探頭一看,橫跨兩岸的彩虹門闕中部出現缺口,光彩漸漸暗淡,看樣子要消失了。婉娘抓住他的手叫道:“快走!”一頭紮進了水裏。

沫兒手忙腳亂,嗆了好幾口混合著濃重魚蝦腥味的河水。婉娘拖著他遊得飛快,轉眼就到了對岸,藍衣已經在河邊迎候,一把抱起沫兒。

沫兒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跌坐在一塊石頭上,定睛一看,不知怎麼已經到了東山山崖之上,下麵就是波濤洶湧的洛水。彩虹已經徹底消失,在天色的極光下隱隱約約尚可看到下麵的魚蝦猶如沒頭等蒼蠅一般盲目衝撞,水聲嘩啦啦響成一片。

婉娘沒在身邊,連剛才抱他的藍衣也不知哪裏去了。沫兒有些不安,站起來地轉了幾圈,卻不敢離開。

這是龍門的最狹窄處,人稱“龍門口”。沫兒如今所處的位置便是從東山延伸過來的一條石壁。

沫兒壓住心頭的驚慌,尋思婉娘將他放在這裏來,顯然有她的深意,便決定仍舊坐在這裏等她來。

剛才的彩虹門闕,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出現了缺口?文清的爹爹是一條銀白錦鯉,為什麼文清同常人一般毫無異能?十二年前的約定,一方是文清爹爹,另一方是誰呢?

沫兒正在胡思亂想,突然覺得雨停了,抬頭一看,一把油紙傘打在自己的頭頂,沫兒驚喜地站起來,伸手去抓傘,卻見給自己打傘的竟然是元鎮真人,不由得退後了幾步,警覺地看著他。

元鎮真人恢複了常人模樣,穿著一身黑色道袍,在這種奇異的夜色下看起來尤為醒目。他見沫兒像一個小刺蝟一樣,歎道:“都過去了,我還計較什麼?我比不過婉娘,是我技不如人,我認啦。”

沫兒握緊拳頭,瞪著眼睛,並不說話。

元鎮皺了一下眉頭,苦笑道:“連小夥計都像婉娘一樣厲害。”

元鎮看了看腳下的洛水,道:“不過婉娘終究還是將你送給我了。你不想知道這裏麵的故事嗎?”沫兒正在想,剛才明明看到元鎮躍龍門失敗身受重傷,這一會兒功夫怎麼就恢複如常了,聽了這句,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