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3 / 3)

元鎮的臉上顯出悲憫的神態,道:“你不知道嗎?婉娘找到你,就是為了讓你頂文清的缺,用來祭河。”

沫兒早就不是以前一點就著的性格了,鄙夷道:“哼,你還多次想捉了我用我的魂魄修煉呢。”

元鎮道:“信不信由你。婉娘與你無親無故,憑什麼要收留你在聞香榭裏?聽說她對你甚為驕縱,是不是?”

沫兒一愣,卻隨即反駁道:“一個大老爺兒,一個得道的高人,原來擅長的是挑撥離間嚼舌根兒。”還朝他吐吐舌頭。

元鎮登時大怒,氣得胡子都抖起來了。沫兒眼睛一翻,將頭扭到一邊。

元鎮反而笑了,斜眼瞅著沫兒,嘎嘎笑道:“好!好!我喜歡。婉娘可真有本事,竟然能夠讓你充分相信她。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麼不帶文清來,卻帶了你來?”

沫兒將披風裹緊,充耳不聞。

元鎮嘿嘿幹笑了幾聲,抬頭看看天,道:“你想不想知道十二年前的約定?”

沫兒臉上照樣一副漠不關心的表情,耳朵卻支了起來。元鎮猛地湊近,兩眼爍爍放光:“十二年前,就是上一個七月節……”

一句話未完,就被沫兒抓住了破綻:“不是三十八年才閏一次七月嗎?”

元鎮大感驚奇,嘖嘖有聲:“好小子,真聰明,若不是我……我就收了你做徒弟了。怪不得婉娘死活舍不得。”

沫兒得意地用鼻子哼了一聲,覺得披風緊了點,不由得扭動了一下身體。元鎮道:“不過十二年前,雖然不閏七月,卻天呈異象,同今日的七月節並不區別。”

沫兒聽得莫名其妙。元鎮道:“就是也像今晚一樣,天現極光,龍門凸現,眾水族可以躍而化龍。”

沫兒不由得接口道:“這好奇怪……”沫兒想說類似“有違天道”之類的話,卻不知道怎麼表達。

元鎮卻看出了他的意思,得意道:“當然,因為這個龍門是一位高人做的假象。那個高人,就是我。”

沫兒剛產生了興趣,聽到此話卻興致全無:“呸!吹牛吧?就憑你?婉娘的手下敗將。”

身上的披風裹得更緊了,沫兒有些透不過氣來,使勁兒將頭上的帽子往後推了推。

元鎮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就像看著到手的獵物。沫兒不由得起了疑,道:“我才不和你這個壞蛋在這兒閑扯。”站起來就走,卻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若不是旁邊的石頭擋著,隻怕要滾進下麵的洛水中去。

沫兒大吃一驚,這才發現身上的披風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皮質的囊袋,將自己連頭帶腳裹了個結實,如同長在身上一般。

元鎮笑嘻嘻地看著沫兒驚愕的表情,道:“你還不信?婉娘早就答應將你送給我了。別掙了,這魚皮黑囊,越掙紮就越纏得越緊。”

沫兒告誡自己,不要慌,不要慌,好好想一想,卻管不住自己的腦袋。

元鎮俯身看著沫兒,道:“我平生隻有兩個願望,一個是修道成仙,一個是斂盡天下財物。”

沫兒深吸了一口氣,想平靜一下心情,誰知那個皮囊竟然隨著呼吸收得更緊,這讓沫兒連動也不敢動了。

元鎮對著粼光閃閃的洛水,滿目惆悵:“你有沒有發現,我這兩個願望是背道而馳的?若是斂盡天下財物,我就成不了仙了;若是成仙,偏就要裝出一副清心寡欲之態……”

回頭見沫兒皺著眉頭查看披風,突然暴怒道:“別再研究那個皮囊了!——這誰定的規矩?誰說修道便要清心寡欲?我偏不!哈哈哈哈……”這一陣狂笑聲音甚大,與他平時說話大為不同。石壁下麵的水麵嘩啦啦一陣亂響,接著歸為沉寂,似乎是那些魚蝦受到驚嚇四處逃竄了。

沫兒心頭一震,驚叫道:“你不是元鎮!鏡子!老者!……婉娘!婉娘!”

元鎮的笑聲戛然而止:“哦?你知道了?早知道我就不這麼費勁了。”聲音變來變去,一會兒是元鎮的聲音,一會兒卻是那晚在婉娘房間聽到的那個蒼老的聲音。

沫兒喘著粗氣,道:“你是誰?”

元鎮咯咯地笑起來,道:“我是婉娘的老朋友。不過我比她年長的多啦。”

不知是皮囊勒得過緊,還是淋了雨要生病,沫兒的心騰騰地跳,很不舒服。

元鎮自管自道:“說實話,我真是不喜歡婉娘的性格,賺錢就賺錢,還多管什麼閑事!她以為找個替代品給我,我就放過文因的兒子,其實,”他朝後麵一看,道:“行了,就放在這裏吧。兩個小子都不錯,嘿嘿。”

沫兒眼睛的餘光掃過去,隻看到兩個巨大的鉗子扶著一個黑色東西。悉悉索索的聲音過去,大鉗子消失了,一個同樣被皮囊裹著的人倒在沫兒身邊。沫兒小聲叫道:“文清?”卻不見文清回答,隻好像蟲子一般蠕動著過去。

文清神態安靜,猶如熟睡了一般。沫兒不敢動,想了一下,覺得還是不叫醒文清為好,轉頭道:“你抓了我們兩個,要做什麼?”

化身元鎮的老者獰笑道:“嘿嘿,以前元鎮抓你做什麼,我就抓你做什麼。”

幾乎一眨眼之間,天空中的微光不見了,周圍陷入無盡的黑暗中。眼睛失去了效用,耳朵就變得更加敏感,嘩啦啦的大雨震耳欲聾,若不是雙手被縛,沫兒恨不得捂住耳朵。

老者沉聲道:“時辰到了!”沫兒覺得被兩隻堅硬的手臂托了起來,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不由得大驚,吐了一口雨水,大聲叫道:“文清!文清!”

不見文清回答,卻傳來一個嬌俏的聲音,嗔道:“師兄,您怎麼能如此不守信用?”

頭上的雨似乎停了,一股幽香傳來,拖著沫兒的手臂倏然縮回,沫兒背部著地,疼得幾乎要暈厥過去。

老者似乎有些驚慌,聲音在元鎮和老者之間變幻著,道:“小師妹……你?”

婉娘笑道:“鼇公這一聲小師妹,婉娘可卿受不起。元鎮師兄剛才躍龍門時受了重傷,所以您還是別以元鎮真人的麵目示人了。”沫兒聽到“鼇公”二字,驚得幾乎要跳起來。

鼇公道:“婉娘,我告誡過你,少管閑事。”聲音蒼老,語音沉厚,甚是威嚴。

婉娘嬌聲道:“我哪裏敢管您的事兒呢。這些年,我在洛陽安分守己做我的生意,從來沒敢招惹您。可是我的兩個小夥計都被您擄了來,以後我的生意可怎麼做呢?”

鼇公冷冰冰道:“不會讓你吃虧的。小夥計麼,你要多少個都成。”

婉娘惋惜道:“哎呀,這可怎麼辦,我就想要這兩個。”柔軟的手在沫兒臉上摸了一把,沫兒覺得身上的皮囊隨之變鬆,呼吸順暢了一些。

鼇公似乎大怒,冷笑道:“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黑暗中,沫兒看不到鼇公的表情,但顯然他對婉娘也頗為忌憚。

婉娘輕笑道:“沒忘啊。不過這個約定是你們的,跟我可沒關係。”沫兒身上輕鬆了許多,便支著耳朵聽二人談話。

鼇公森然道:“沒關係?你將文因的兒子私藏在聞香榭裏,將他身上的異能全部抹去,當作凡人兒童一樣養大,嘿嘿,你打量我不知此事?”

婉娘歎道:“我哪裏敢小瞧鼇公的本事。十二年前,您費勁功力,巴巴地製造了龍門幻象,吸引了無數水族奮身一躍,我至今都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以您的造詣,似乎沒必要這麼做。”

鼇公厲聲喝道:“什麼為什麼?老夫還不是為了給這些辛苦修煉的水族多一次機會?”

婉娘卻不言語,沉默了片刻,道:“鼇公,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