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這麼不客氣啊，我是專程來道歉的。”可她的口氣高傲極了，“上禮拜請你們家李無雙幫了個小忙，沒有跟你報備，真對不起。”
我不知道該接什麼好，江楠的啞語教程已經不管用，盡管把麵部表情運用到了極致，我還是看不懂她在教些什麼。她急了，站起來搶過電話：“聽說你又去打胎了呀？打算生出來嗎？跟上次是同一個爸爸嗎？”
沈婉琳突然沉默了，咳嗽了兩聲後又以牙還牙：“關你屁事。”
“我記得李舒傑揍過一個光頭，這光頭是第一個還是第二個啊？”江楠刻薄起來真是無人能敵，“年紀雖然有點兒大，但你能繼承遺產嘛，挺不錯的，有眼光。”
電話那頭的沈婉琳氣急敗壞，但沒發泄出來，直接掛斷了電話。
“你以後說話真得注意點兒了，萬一沈婉琳和那光頭來找咱們麻煩呢？”
“怎麼可能。”江楠一甩手，靠向椅背，“收拾東西幹嗎？”
“現在我媽特擔心我的安危，出門都有時間限製的，走呀？”我拿好包站起來。
江楠不情願地起身跟著我：“你現在怎麼過得跟小學生似的，不能談戀愛，不能晚回家，要不要在脖子上掛個鑰匙，過馬路戴個小黃帽啥的？”
被江楠說得那麼淒慘，我一下子沒了精神，到目前為止占據了我生命三分之二的戀情竟然這麼草率地就結束了，的確很悲催。
回到家老媽就著我的傷口又拐到了李無雙的話題上。
“你休假不已經結束了嗎，怎麼還不去上班？”
“今天周末我上什麼班。”媽媽把她和爸爸的一半衣服挪到了我的衣櫃裏，這樣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一天進我房間多次，然後拐到她想問的終點，“你今天和誰出去了？”
“別管我行不行。”我後悔沒領江楠上樓請安，“再問我生氣了啊。”
“這是關心你。”媽媽眼睛下麵是這段時間都沒消失的黑眼圈，“我難道會不為了你好嗎？”
“為我好就相信我一下會怎樣啊！”我用被子蒙住頭，“我跟李無雙斷了，你滿意了吧！”
“李無雙？什麼什麼？”媽媽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是誰，“噢就那個，哎呀我都沒記住人家孩子的名字……”
“現在管人家叫‘孩子’了，以前呢？”
“我知道，人家孩子可能是很好，但跟你不合適。”媽媽臉上立刻有了笑容但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晚上給你燉個海鮮粥，我剛從網上學的，等著啊。”
小時候還不知道愛情兩個字怎麼寫，同一小區的某個姐姐就有了跟著男生私奔的壯舉，姐姐的爸媽連夜把她抓了回來。據說她當時正在火車站旁邊的小店裏悠閑地吃著米粉。雖然很狼狽，但她仍然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給我們講述從小區到火車站的離奇之旅。從此以後那個姐姐就成了全小區家長告誡小孩不要早戀的典範，“私奔是絕對會被抓住的，早戀是要被殺頭的”。
那姐姐如今已年過三十，仍然沒有安定下來，家裏人一安排相親就會大鬧一場。為李無雙的事和爸爸媽媽爭吵最凶的那幾天我也曾經麵紅耳赤地提起那個姐姐：“不都是父母犯的錯嗎！不是嗎！如果當時不那麼阻止，沒準後來就成了呢！”
媽媽幹脆把錯全怪罪在早戀頭上：“父母都是為了子女好！如果上了火車，有危險怎麼辦？你們小孩子做事不考慮後果，難道大人就放任你們嗎！就像你現在，甜言蜜語你儂我儂的，總有要麵對現實的一天，到那天你怎麼辦？沒有學曆沒有工作怎麼在一起生活？難道讓你養著他嗎？”
“你們的思想真俗，人家美國就沒有這種什麼工作歧視之類的，人家才是真正的自由平等。”
“我才不管美國怎麼樣，你現在在中國，你是我女兒，就得過我這關。”
我隻能“嘁”一聲轉身進自己房間。
媽媽當然是為了我好。她希望我過平凡人的生活，別那麼“轟轟烈烈”。二十二歲談戀愛，兩三年後結婚，過一兩年生一個小孩。她不知道我和李無雙都經曆了些什麼，她隻是不想讓我受委屈。
5.
接到李舒傑的電話時媽媽正在廚房熬粥，但她似乎短時間內練成了順風耳，盡管廚房裏噪音大得不可開交，她還是衝到了我房間裏。
我換上免提對李舒傑說：“報一下大名。”
“阿姨我是李——舒——傑！”
“哎哎你好你好，有時間到家裏吃飯啊。”媽媽一邊尷尬地回應著，一邊朝我咬耳朵，“幹嗎，我又不是不相信你。”
“我媽走了。”我壓低聲音以防被媽媽再偷聽，“什麼事兒啊？”
“你的傷還好吧？”
“本來就沒什麼事，誰沒被刀子傷過啊。”我故意說得很輕鬆。
“我要告訴你件事，我覺得跟你說不大好，是跟李無雙有關的……”李舒傑有些吞吞吐吐的，“還扯進來沈婉琳了，真不知道要怎麼告訴你……”
“你肯定要比我難過吧，我已經知道了。”我盤腿坐在床上，眼前又出現了李無雙和沈婉琳在醫院的場景，“但是你別不高興啊，其實我一直覺得是沈婉琳在自導自演。”
“你知道啦？”他很意外，“可沈婉琳為什麼要這麼做啊？對她有什麼好處？萬一出了事可是要坐牢的！那話又不是你說的！”
“坐牢？什麼話？”
“她非說她懷孕的事情是你告訴我的。”
“明明不是呀！”
“我當然知道啊，可用刀劃傷你的人……是她弟弟。”
“她弟弟？”我叫了出來，“她跟李無雙串通好的？”
“你在說些什麼呀？李無雙是受害者。”
“他是受害者？我們到底在不在一個頻道上？”
雞同鴨講了半天後，我才聽懂了李舒傑想要告訴我的，和我知道的並不是同一件事。
沈婉琳的弟弟沈寶玉，就是拿刀搶劫我的那位如花似玉的小男生，姐弟倆的名字都為美玉的意思，但我還是覺得別扭。
沈婉琳從始至終認為將她懷孕的秘密告訴李舒傑的人是我，眼睜睜地放過了比我張狂一百倍的江楠，理由是我雖然話比較少，但一看就是蔫壞。我被她的邏輯深深折服了，我和江楠明明就是連體嬰兒，幹嗎要在有難同當的時候把我們分開！
沈婉琳的複仇計劃很低級但我也沒有識破，她先找到了一同混過夜店的姐妹——也就是我的同事前台小姑娘。埋頭苦讀了十幾載最終和混夜店的姑娘應聘在了同一家公司，雖然我在技術部門，但外人聽了隻要在一個公司就差不多，再看看人家和沈婉琳比我看上去還清純一些，我的青春還真是被書本白白耽誤了。
接著她又楚楚可憐地請求李無雙和她去醫院，李無雙念在她是李舒傑前女友的分上，還是幫了她。雖然是假戲，但手術是真做了。
“她又懷孕了？”我的三觀正一點點崩塌，“誰的？”
“我不知道……”李舒傑的聲音弱了下去。
“好吧好吧不問你了。怪不得小姑娘非要拉著我去那家醫院，人心叵測啊，我還跑前跑後地幫她掛號，沒想到居然陰我。”
“後來吧，她讓沈寶玉跟著你想用刀嚇唬嚇唬你，結果李無雙跳出來了。他太害怕，就來找我，把所有事都招了。”
“找你幹嗎？”
“我是他前姐夫呀，他就認我這一個姐夫。”他的語氣裏居然有點兒驕傲？“我已經教訓過他了，他下次絕對不敢了。”
“下次？我這次已經要報警了！給我造成人身傷害不說，還讓我失去了人身自由，最重要的是傷疤在臉上，以後讓我怎麼見人！”我生氣地對著話筒說，“還有，我和李無雙已經分手了，如果是他找你來說這些有利於他的形象的話，那大可不必。”
“你倆分手了？”
6.
人類光感歎“世上為什麼沒有後悔藥賣”卻從不研製，每每想到我就會深感遺憾，我明明就是全球第一大客戶啊！從小到大我做過大大小小無數讓我後悔的事，堆砌到一起大概足以讓我精神崩潰，其中包括高考考場上在交卷前一秒把數學某道選擇題從正確答案改成了錯誤答案。
不知道將來會不會為這一刻後悔，但這一刻我已經為和李無雙分手後悔了。
“衝動是魔鬼，你會後悔的。”幾分鍾前和李舒傑的通話中他勸我。
我嘴硬著不肯承認：“誰說的！我才不會後悔！”
“記得我和江楠去李無雙的學校回來給你說過什麼嗎？”
“說過他退學了。”
“你這人，專門挑非重點記，你這麼多年高分都是怎麼考出來的？”李舒傑說，“我告訴過你，李無雙不是被強製退學的。”
“可他說是啊。”
“他說什麼你就信啊？”李舒傑少有的強勢，“沒準這中間有隱情，比如他得了絕症什麼的？”
我拍案而起：“不帶你這麼咒人的！”
“那你去問問看啊！”
“我……”
根本不用李舒傑勸說，我就已經動搖了。何止是動搖，簡直就是一根立在地上的竹竿，不用風吹自己晃晃悠悠就躺到地上了。
在別人還在糾結高數題“這也用證”和“這也能證”的時候，我已經拿出了解決方案。可別人眼裏最簡單的“去追回來呀”和“說清楚”，我卻咬著指甲猶豫同時還要假裝自己不在乎。
若能挽回，不過是忍受更多父母的苦口婆心，或者和李無雙有更多紀念日更多爭吵。一個人在影院等電影開場的時候，看到為了看哪部電影吵得差點兒動手的情侶，也是有點兒羨慕的吧。論壇上那些戀愛從不被長輩接受到終於被認同的帖子裏，有一天也會有我發的一帖嗎？也會有很多陌生人頂帖說“我好羨慕你們”嗎？
緊張到連走路都會左腳踩到右腳，我終於到了李無雙的家門口。我一直牢牢記著他家的地址，卻從來沒踏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