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不知道他為何離去，就像我不知道這竟是結局
1.
我坐在李無雙公司的寫字樓裏一直到天黑，中間老爸發來短信說今天單位聚餐讓我自己搭車回家。我順便翻看了手機裏我和李無雙的短信記錄，翻了好多頁都是“早安”“晚安”的問候，沒有實質內容。我們確實太久沒好好說過話了。
“嘿，說你呢！要關樓了，你怎麼還不走啊？”白天的保安走過來問我，他語氣裏依舊沒有一絲客氣，我站起身沒理他就下了樓。
走在大街上終於體會到了“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的感覺，果然要親身經曆才能懂得。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著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裏。沒有再打電話給江楠，也沒告知李舒傑。
爸爸沒來，媽媽當然要打電話查崗：“天都黑了你怎麼還沒回家？飯還給你熱著呢，你別又跟那男生見麵去了。”
“我哪敢啊？今天加班了。”
“不對，我還是感覺不對勁。”我聽到媽媽開冰箱的聲音，“你半個小時之內給我回來。”
“騙你幹嗎，正準備搭車呢。”我換了個手拿聽筒，“不過半個小時可不能保證啊。”
“少在那兒給我拖延時間！”
“好好好，掛了！”
但走著走著我已經路過了兩個公交站牌，我拐進一條不怎麼繁華的街道，抄近路尋找下一個公交車站。就在這時有人捂著我的嘴拉我到了一棵樹後麵。
搶劫？我腦海中第一個蹦出來的詞，幾秒鍾後證明果然是。
那棵樹剛好擋住了路燈，我和捂著我嘴的人剛好站在陰影裏，沒人看得到。
“別喊！”他壓低了聲音說。按照電視電影中的搶劫情節發展，我嚇得渾身發抖，盡管穿著短褲，卻渾身冰涼。
他放開捂著我嘴的手，換上一把刀子抵在我額頭。我這才看清他的臉，是一個長相還不錯的小孩——沒錯，就是小孩，胸前明明還別著校徽。雖然比我高了一頭，稚嫩的麵孔卻沒辦法說謊。
我和江楠以前遇到過搶劫的，在我倆還沒有發育完全身高還沒突破一米六大關的時候。那天值日完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江楠拿出家裏某個親戚去國外旅遊回來沒花完的美元炫耀。
“這就是美元啊……”我們倆的腦袋湊到一起，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幾個高中生模樣的男生擋住了去路，我至今還記得其中一個男生的校服上有自己手繪的我愛羅。
雖然對方並不是真正所謂黑道上的，隻是碰到我倆順便收個保護費啥的，但我倆還是不假思索地逃跑了。在運動會選拔中裝柔弱的江楠，為了保護自己的美元不落入敵人手中突然變成了一道閃電。
大概跑了一萬米我們才敢回頭，幾個高中男生早就不見了蹤影。
“太不敬業了吧他們！”江楠喘著粗氣，一抬手美元隻剩下半張，“不過幸好命保住了。”
“人家就沒打算要你的命好嗎？”我看著江楠手中殘留的紙幣，“不錯啦，還剩半張。”
我倆滿頭大汗哈哈大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可眼前的狀況完全不同，雖然對方年齡小得離譜，但用刀抵著我，我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手機、錢包，你隨便拿，有話好說。”
“有話好說？”他發出不合年齡的冷笑，“是有話別亂說，管好自己的嘴！”
我還在揣測他話裏到底有幾層含義，李無雙卻突然從一旁躥出來把對方放倒在地上，小男生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想逃跑卻被李無雙摁著沒法站起來。
“就這體格還想當壞人。”李無雙死死控製著小男生，“以後別讓我再見到你！”
他手一鬆，小男孩就逃跑了。
我們站在暗影裏對視，我卻絲毫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可能一開始潛意識裏就覺得小男孩並不能給我造成什麼傷害吧。我看不大清他的表情，大概也是因為他根本沒什麼表情。
將近五分鍾，我們沒說一句話。他動了動身體，我卻突然說：“把你的手機拿來。”
“嗯？”他不知道我要幹什麼，但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
我摳開手機的後蓋拿出SIM卡，然後對我的手機做了同樣的事情。我把換回來的老人機放進包裏，向他伸出手：“你的手機還給你。”
他還在奇怪，我又開口說了十幾秒前才做的一個決定：“我們分手吧。不要隻最近一個月不聯係了，我們永遠都不要再聯係了。”
“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好嗎，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冷靜一下，好好思考一下未來要怎麼過！”
“無理取鬧？如果你覺得我今天下午去找你隻是為了無理取鬧那我們就真的沒有未來了。”我把淩亂的頭發別到耳後，“剛剛我突然覺得我們之間好遙遠，也許你說的沒錯，我一直活在過去，看不到未來的。你說的也許是對的。”
我也被自己的這個決定嚇了一跳，兩個人剛牽起手卻已經到盡頭。江楠曾經說過“學霸就該孤獨”，雖然是開玩笑的話，在我身上卻也應驗了。我可以為那些習題代碼投入百分之一千的熱情，也可以毫無懸念地拿下每年的獎學金，甚至一個人做出一個購物網站然後測試運行沒問題，過去二十二年裏我簡直是個完美的學生榜樣，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江楠說我讀過的學校都應該立個雕塑給我。但我怎麼樣才能談好戀愛呢？學校沒有教過呀，我要怎麼愛上一個和我旗鼓相當的男生，爸爸媽媽都知情並且催促我和他去逛街，李無雙難道不夠嗎？
夠，他當然夠，如果他今天沒有扶著沈婉琳的話，如果他今天不那麼冷靜的話，如果他今天說一句可以挽回的話。
我忘了最後是怎麼回的家，隻記得我超出了媽媽半小時的限製，在街頭跌跌撞撞，哭出了一整套長鏡頭。
3.
“你們倆，就這麼分啦？”江楠問出的話和八年前一模一樣，“哎？怎麼還掛彩了？”
因為劉海遮擋著，江楠見到我幾分鍾後才發現我額頭上的紗布。
那天晚上回到家後，我放下包就往床上倒去。正準備接受媽媽的火氣，卻聽到一聲尖叫。額頭上被劃出一道至少五厘米的口子，但我和李無雙誰都沒發現。把自己當作電影女主角隻顧著撕心裂肺地哭，一點兒疼痛都沒感覺到，血甚至都凝固了。媽媽說我額頭上有傷口，我睜大眼睛才感覺到傷口扯得疼。說撞破磕破的老媽一定不信，隻能實話實說遇到了劫匪，隻是把李無雙換成了見義勇為的路人，而且一再強調什麼東西都沒被搶走。
“你還有時間照鏡子，趕緊去醫院啦！女孩子毀容了可怎麼辦。”媽媽已經從驚嚇中回過神來，但聽聲音像快要哭出來一樣，“以後不許加班，你們經理要不同意，我去跟他說。如果我說還沒用，你就辭職。”
“才工作沒多久就先是做手術後辭職的，咱別瞎折騰行嗎？這都怪我今天抄近道，才走了那麼條小路。”
“要不是你們工作任務太多，大白天的有人敢搶劫嗎？”老媽完全忘記了我抄近道不過是為了半小時內回到家。
“行了行了，咱走吧。”
“行什麼行，你爸才真行。”媽媽關了門又回去看是否關好，“才一天沒接，就出事了。女兒都遇上劫匪了他還一無所知樂和著喝酒呢。”
“媽咱去社區醫院吧。”我實在不想再踏足那個已經目睹過沈婉琳打過兩次胎的醫院了。
“大醫院保險啊，沒準還要縫針呢。”媽媽緊緊攥著我的手，“打車一會兒就到了。”
“社區醫院也挺好的呀，關鍵是……傷口已經開始疼了。”我想出一個蹩腳的理由，“萬一還沒到就化膿了呢。”
最終拗不過我，媽媽不大放心地帶著我進了社區醫院。
“你可真夠背的，我那天剛好沒帶手機。”江楠捧著我的臉仔細觀察額頭，“讓你把報警電話設置快捷撥號還真是有先見之明啊。”
“我到現在都沒弄懂那小男生給我說的一句話。”
“你被嚇傻了？搶劫除了‘把錢交出來’‘別動’‘不許報警’以外，還有什麼話你居然聽不懂？”
“他說‘有話別亂說，管好自己的嘴’，那時候我就感覺他應該不是衝錢來的。”我撇了撇嘴，“可李無雙之後就突然出現了。”
“會不會是李無雙自導自演想給你一個教訓啊？”
“他可沒那麼無聊。”
“那可不一定。不過沈婉琳可真夠不要臉的，她到底是怎麼糾纏上李無雙的呢？你怎麼也不問清楚？但是李無雙也有錯。”江楠突然激動地拍桌子，“這簡直就是小三和渣男大團圓的劇情啊！接下來就沒有你的戲份了呀！”
“八年前他不也是莫名其妙就甩了我。”
“就因為這個？太草率了吧你。”
“你還真信。”
我沒法對江楠準確描繪出我內心真實的感受，之前看過一個瞬間對另一半灰心的帖子，跟帖回複的達到一百多頁，但我還是揉著眼睛看完了那些與我毫不相幹的人“不愛了”的瞬間。
反觀我自己，驅使我說出分手兩個字的似乎並不是“不愛了”這個理由。是什麼呢？我也說不清楚。跟沈婉琳有關係嗎？可能吧。
也許他隻是恰好遇見了幫個忙呢，雖然我也曾想出理由為李無雙辯駁，但那個我無法釋懷的沈婉琳的號碼和病曆卡上李無雙的名字都給了我沉重的回擊。
4.
和江楠的談話已經告一段落，兩個人麵對麵坐著咬著吸管死磕，卻誰都沒勇氣走出有空調的小店。老人機瘋狂地嘶吼起來，屏幕上竟然顯示的是沈婉琳的號碼——我是無論如何也忘不掉這幾個數字了。
“誰呀？”江楠一開口講話，吸管就掉落到桌子上。
“沈婉琳。”我把手機舉到她麵前，“接嗎？”
“當然要接！”江楠一下子來了精神，“我好久沒罵過人了。”
我接起電話開了免提，沈婉琳卻搶先開了口：“米樂最近過得怎麼樣呢？”
江楠用口型說“關你屁事”，我也對著電話說：“關你屁事。”江楠滿意地豎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