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珍珍的心願(1 / 3)

口述實錄

(口述:珍珍,記錄:於秀)

我的父母在姐姐隻有3歲而我隻有1歲時一起去了深圳打工。本來,他們是將我們姐妹倆托給了姥姥、姥爺,可是,姐姐5歲時,和舅舅再婚的舅媽接連生了兩個兒子,加上舅舅前妻留下來的一個男孩,已經60多歲的姥姥、姥爺要照顧三個頑皮的男孩,還要種著家裏的幾畝地,根本就忙不過來。本來舅舅外出打工,舅媽還能在家幫幫他們,可是,為了還她和我舅舅結婚時欠下的債,她在小兒子隻有一個月的時候,也去了北京給人家當保姆,打工賺錢。我的姥姥、姥爺非常重男輕女,總覺著他們那三個孫子最重要。農忙的時候,我和姐姐經常饑一頓飽一頓,餓得直哭也沒人管。姐姐上小學以後,我們倆便回了自己的家,開始自己照顧自己。

姐姐特別能幹,她每天踩著小板凳圍著鍋台給我做飯,吃完飯她囑咐我好好地待在家裏、不認識的人不能給人家開門就上學去了。中午姐姐帶飯在學校吃,我則吃早上剩下的飯。晚上姐姐回來熬稀粥。父母每個月給我們的生活費有限,姐姐總說要省著點兒花。

晚上我跟姐姐躺在床上睡不著,說的最多的就是過年,因為父母總說過年一定回來看看,住上一段時間再走。我和姐姐常常說著說著就哭起來。在農村家家為了省電,早早就關燈了,到了晚上村子裏黑漆漆的,好像沒有人住似的,偶爾有幾聲狗叫,顯得格外嚇人。我和姐姐白天都不怎麼想爸爸媽媽,但是,一到晚上我們就格外想他們,有時候,想得受不了了,我們就哭,好像一哭晚上就不那麼可怕似的。

我們也有笑的時候,那是鄰居喊我們去接父母的電話的時候。鄰居,大爺家的兒子也在城裏打工,他給自己的父母買了一部手機。爸爸媽媽有一年過年回來,知道了號碼,就經常會打過來,當然,也不是白打,每打一次,鄰居大爺要收我們姐妹一元錢。因為是別人的電話,爸爸媽媽總是急急忙忙地,一般在電話裏就說三句話:你們好不好?吃飯了沒有?在家好好的別到處亂跑!

姐姐比我大三歲,電話通常都是她聽,回頭她再把父母的話轉達給我,每當這時是我們姐妹最高興的時候。為了讓父母放心,姐姐每次都跟父母說,我們好著呢,珍珍好著呢,你們別掛念。

有時候我特佩服姐姐,別看她跟我一起時經常因為想爸爸媽媽而流眼淚,可每當接到父母電話時,她表現得特像個大人。有時候我衝著電話就喊:“媽媽,我想你,你啥時回來啊?”姐姐在這時總是用眼睛狠狠地瞪我,掛了電話,就說我不懂事,說我這樣會讓媽媽很難過。每當這時我就會不管不顧地號啕大哭,直到她像變戲法兒似的變出一個棒棒糖來哄我。

雖然,我們很盼望爸爸媽媽過年時回來,可是,他們卻經常連過年也趕不回來。姐姐說,媽媽在一家很大的超市裏做保潔,過年是他們最忙的時候,經常會發雙倍的工資,所以,為了賺到更多的錢,媽媽過年就不回來了。爸爸在一家洗浴中心做搓澡工,因為過年很多人都回家了,他留下來,一個人頂幾個人的班兒,老板會額外給他一個大紅包。

春節前的那個電話,媽媽破例跟我講了幾句,她說:“珍珍嗬,爸爸媽媽不回去過年,不是因為不想你們,春節別人放假,正是我們這些打工的多賺錢的時候。你姐姐馬上要上中學了,我和你爸爸要多掙幾個錢才行,爸爸媽媽商量好了,過年給你和姐姐一人買一件漂亮的羽絨服,你還想要什麼跟媽媽說,媽媽給你買了托人帶回去。”

那天鄰居大爺收了姐姐兩元錢,因為媽媽的電話打得長了一些,我聽得出媽媽也有些想我和姐姐了,可是,為了那幾天的雙倍工資,她還是決定不回來過年了。

除夕夜我們是到姥姥家過的,吃完餃子,姥爺就帶著他那三個孫子上街放鞭炮去了。像爸爸媽媽一樣,舅舅舅媽也為了多賺錢沒有回來過年,舅舅的大兒子陰沉著臉不說話,那兩個小的又哭又鬧,讓姥姥很心煩,可是姥姥不舍得說他們,隻是催著我和姐姐趕快吃飽了回自己家去。

那天晚上下著雪,我和姐姐在半夜的時候手牽手回到自己冰冷的家裏。姐姐緊緊地抱著我聽著外麵的鞭炮聲,我們倆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在床上睡著了。

早上,鄰居大爺隔著院牆喊我們,說是我媽媽來電話了。我和姐姐都不想去接,我們都在心裏生了父母的氣,覺得他們為了掙錢幾乎把我們給拋棄了。

鄰居大爺喊了一會兒,見我們沒有應聲兒,以為我們還在姥姥家沒回來,就把電話掛了。

晚上,到了吃飯的時間,姐姐還在睡覺,沒有起來生火做飯。我覺得很奇怪,一向勤快的姐姐今天是怎麼了,我去叫她,卻發現她臉蛋通紅,嘴唇上全起了皰,我嚇壞了,忙喊:“姐,你怎麼了?姐,你怎麼了?”

姐姐有氣無力地衝我笑笑,說:“姐大概是昨天晚上給凍著了,渾身跟著火似的,睡一會兒就好了。”

說完姐拿著幾元零錢給我,讓我去村裏的小超市買幾包方便麵,回來用水泡著吃。

等我從小超市回來,發現姐姐的身體燙得更厲害了,似乎有些昏迷不醒。我知道姐姐是發燒了,可是,她又咳得很厲害,我守著姐姐不知該怎麼辦,直到姐姐迷迷糊糊醒來,告訴我,快去叫鄰居大爺。

我慌裏慌張跑到鄰居大爺家,告訴他我姐姐病了,讓他幫忙送我姐姐去看病。鄰居大爺也是一個70多歲的老人了,他家裏的兒女都在外打工,平時隻有他們老兩口在家,好在那天他的兒子回來過年,用了一輛自行車就把我姐送到村裏的診所。

在診所裏姐姐打上點滴,用上了退燒藥,人清醒了許多。大夫說沒什麼大事,就是感冒了,沒有及時治療,引起了高燒,打幾天點滴就會好。

可是,為了省錢,姐姐隻打了一天針就回家了,她讓大夫給開了一,點兒藥,說回家吃吃藥就會好了。

那幾天,姐姐沒力氣做飯,我們倆就天天泡方便麵吃,鄰居大爺看我們可憐,送過一些餃子來讓我們吃,我和姐姐都覺得那餃子特別香。

在爸爸媽媽不在家的日子裏,我和姐姐就是這樣相依為命,磕磕絆絆地過著每一天。雖然爸爸媽媽也經常托人往回捎錢捎東西,可是,我和姐姐總是覺得他們太狠心,既然不能照顧我們、陪伴我們,幹嗎還要生我們?

姐姐快要小學畢業時來了例假,可是,她不懂,媽媽也從來沒有跟她說過這方麵的事。

姐姐那天放學回來抱著我就哭著說:“珍珍,姐姐要死了,姐姐再也不能給你做飯了。”

我說:“為什麼呀?姐姐,你不是好好的嗎?”姐姐告訴我她的身體一直在流血,流了快一天了,她說什麼人能這樣流血而不死呢,她肯定是必死無疑了。

聽姐姐這樣肯定地說,我也嚇壞了,一把抱住姐姐說:“姐姐,我不讓你死,你死了我怎麼辦,剩下我一個人,我一定會被餓死的。”

我和姐姐開始放聲大哭,不知該怎麼辦,最後,還是姐姐提議:“給媽媽打個電話吧,讓她知道我要死了,也許,她很快就會回來。”

這一次是我和姐姐破例給媽媽打了電話,因為,在這之前,媽媽總叮囑我們,不要隨便給她打電話,因為長途電話費很貴的。

電話一接通,聽到媽媽的聲音,一向堅強的姐姐就哭了起來,媽媽很吃驚,忙問發生了什麼事。當姐姐把她一直在流血的這件事告訴媽媽時,媽媽先是在電話裏笑起來,一會兒媽媽又啜泣起來,我聽到她對姐姐說:“傻孩子,這不是什麼要命的事,這說明你長大了,成了個大女孩了。”

接著媽媽又讓鄰居大爺的老伴接了電話,讓她給姐姐講講這是咋回事,教姐姐怎麼處理這件事。

鄰居大爺的老伴開始還推辭:“唉,這事兒咋說呢,她還是個孩子,這事就應該是你這個當媽的來做的!”在媽媽的一再央求下,鄰居大爺的老伴答應媽媽,帶姐姐去小超市買衛生巾,教給她怎麼解決這件事。最後,鄰居大爺的老伴在電話裏對媽媽說:“你們這些做父母的太虧待孩子了,為了掙點兒錢,你這兩個女兒遭了多少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