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實錄
(口述:張全母親,記錄:於秀)
我的兒子張全從小就被托付給他爺爺奶奶,我們兩口子則南下廣東打工。因為路途遙遠,加上我們掙錢不多,在他小的時候,我們幾年都沒有回去看他,一直到他長到8歲,他的爺爺去世了,我們才回了一趟家鄉。
我走的時候,兒子還不到一歲,再見到他時,他已經成了一個小學生。孩子長得虎頭虎腦,挺精神的,就是不太懂事,見了我和他爸,也不開口叫人,我一伸手拉他,他就躲得遠遠的,跟我們一點兒感情也沒有。
孩子的爺爺去世了,奶奶去了她小兒子家養老,孩子沒人帶了,我隻好又回娘家,讓孩子的姥姥姥爺接手照顧他。
我父母年紀也挺大了,身邊還照顧著我兄弟的三個孩子。可是,我們在外打工很忙,根本不可能把孩子帶在身邊。我好說歹說,給了父母不少錢,才總算把兒子給安頓下了。
兒子在爺爺奶奶家很受寵,可到了姥姥姥爺家,因為還有三個表兄弟,因此,他開始有點兒不習慣,離家出走了幾次。姥姥姥爺不是對他不好,就是看不慣他身上的一些毛病,老要讓他改,讓他幫著家裏幹農活,吃的也沒有原來好,兒子就經常同姥姥姥爺吵嘴,甚至還和姥爺動手。
我父親經常給我打電話,說管不了這個孩子讓我接走。可是,我們在廣東租了個6平方米的窩棚,勉強睡下兩個人,兒子來了咋住?我每次都勸我父親,再哄哄孩子,他習慣就好了,就不鬧了。
就這麼折騰了幾年,這孩子越來越讓老人沒法管了,學習成績一塌糊塗不說,初一還沒讀完就自己輟學了。問他為什麼不想上學了,他說學校沒意思,還得寫作業,挨老師批評,不如在家裏待著自在。
自從不上學以後,這孩子就交上一幫不三不四的朋友,這些孩子大多數也是早早地就輟學了,啥也不幹,一天到晚在街上瞎混。
我父親看著孩子這樣心想也不行啊,就這麼混下去早晚要出事,他和我母親還要下地幹活,還照顧著幾個上學的孩子,根本沒辦法看著我兒子,管也管不了。父親一再地打電話催我把孩子接走。我跟他爸商量了一下,心想這孩子論虛歲也15歲了,不想上學就早點兒出來打工吧,把他接到廣東來,我們兩口子弄了一個小餐館,平時也挺忙的,讓他來幫幫忙也算不錯的打算。
就這樣我彙了錢給兒子,讓他坐火車來廣東。剛一下火車,他覺得什麼都新鮮,我們兩口子忙得腳不沾地,就給了他點兒錢,讓他自己去逛逛,心想他逛遍了沒意思了就會回來,到時候再讓他給餐館搭把手也不遲。
可沒想到他這一走幾天沒回來,害得我和他爸以為他迷了路找不回來了,就差報警了。後來,他爸在離我們家的小餐館不遠的一家網吧發現了他。他爸給他的300元錢,全花在網吧裏了。
他爸挺生氣,覺得兒子很不懂事,“張全,就跟他說:你也長這麼大了,該懂點兒事了,我和你媽媽辛辛苦苦這麼多年,還不都是為了你,現在你既然不想讀書了,那就早點兒幹活掙錢吧。我們那個小餐館挺忙的,尤其是到了晚上吃夜宵的時候,人手忙不過來,你每天到餐館裏幫幫忙,也算有個事兒幹,你年輕力壯的不能老這麼閑逛啊。”
兒子聽他爸這麼說,翻了翻眼皮,說:“我來廣東是玩兒的,不是來打工的,我這幾天還沒玩夠呢,等我玩夠了再說。”
他爸聽他這麼說,氣得上去就給了他兩個耳光,兒子被打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但過了幾分鍾後,他抄起桌上的杯子就向他爸砸去,還好讓他爸給躲開了。爺兒倆扭打在一起,我在一邊嚇壞了,忙叫人把他們拉開了。
從這我發現兒子跟我們倆是一點兒感情也沒有,不管我們說什麼話,他都隻當沒聽見,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從跟他爸打了架以後,爺兒倆基本上不說話。他每天睡到很晚才起床,起來吃了飯,就伸手跟我要50元錢到網吧去上網。那時,我們餐館忙得要命,可他視而不見,隻管自己玩自己的,這一切就隻當跟他沒關係。
兒子就這麼天天玩兒,我和他爸在小餐館天天忙個不停,他爸生起氣來就要把他再送回鄉下。可是,想到回了農村也沒人管,孩子的姥爺已明確表示再也不會管這孩子了,我們也沒辦法。
這孩子自從來了我們這兒以後,除了要錢跟我們基本上不說話,跟他爸也是一開口就吵,說急了就動手。我怕他爺兒倆打起來傷著哪兒,所以,我盡量讓他爸少跟他打交道。
沒想到這躲著躲著還是出事了。
那天我們兩口子都忙了個通宵,早晨七八點了還沒去睡,快10點鍾時,一夜沒合眼的他爸讓我回屋打個盹兒,沒想到我剛回屋躺了一會兒就聽外麵吵吵得挺厲害,我心想別是兒子又跟他爸打起來了,忙跑出去看。
等我來到店裏,看到雙眼布滿血絲的孩子他爸,正和兒子打架呢。我連忙上前想拉開他們,可不知怎的就看到兒子從後廚拿了把菜刀衝了出來,我一把沒攔住,這孩子就把刀往他爸身上砍去,幾刀下去他爸成了個血人倒了下去。我瘋了似的上去拽兒子,可這孩子像是紅了眼似的又衝我砍了幾刀,直到有人衝上來把他抱住。
不一會兒,110和救護車都來了,在醫院裏我從昏迷中醒來,聽大夫說孩子他爸由於傷勢過重已經沒救了。
我傷好了以後,到看守所去看兒子,我問他是什麼原因讓他對自己的親爸爸痛下殺手。他翻翻眼皮說,那天,他在網吧玩了一個通宵,早上回來要錢。可是他爸上來就罵他:“就你這樣的還配吃飯,我就是把錢給乞丐,也不會給你這個好吃懶做的東西!”他就和他爸吵了起來,吵著吵著他爸開始動手打他,一直忍耐了很久的他再也壓不住火,衝進後廚就把菜刀拿出來了。
他說,他並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隻是壓抑得太久了,想發泄一下。我告訴他,爸爸已經被他砍死了,我的手也被他砍斷了,他沉默了許久對我說:“媽,你別再來看我了,就當沒我這個兒子吧。”
兒子的話當時讓我放聲大哭,我實在想不通為什麼他爸會讓親生兒子給殺死,為什麼我們的兒子會變成今天這樣的冷酷無情?
由於他還未滿15歲,還屬於未成年人,所以,他隻能被關進少年勞教所進行勞教。可不管怎麼說,這孩子這麼小就犯了這麼重的罪,這是我們把他從農村接到城市來時所沒有想到的。
他爸死後我們的小餐館再也支撐不下去了,我隻好變賣了餐館,又找了個地方打工,想到我們兩口子千辛萬苦在廣東打拚十幾年,好不容易有了立足之地,如今卻這樣家破人亡,我就忍不住掉淚。
采訪手記
一個還不到15歲的少年親手砍死了自己的父親,造成了一樁轟動全城的血案。這的確讓人驚心,可它不是虛構的,它是真實地發生在我們生活中的血案。
在我看來,血案的發生充滿了偶然,更蘊含了必然。
14歲的少年張全是一個從小就被托付給了老人的留守孩子,他的父母從第一次出外打工,到回去探望他,居然相隔了八年的時間。
沒有人知道,這八年的時間裏,小張全經曆了什麼,隻有張全的父母感覺到,走的時候還在繈褓裏的嬰兒,如今怎麼長成了如此讓他們感到陌生的少年。
由於爺爺奶奶的溺愛,小張全在八歲時就讓父母感到了他的任性、刁蠻和叛逆。那時,正是春節,張全的父母帶了一點兒廣東點心回家,小張全認為這全是他的,別人誰也不能吃。他的父母讓他分出幾塊來給爺爺奶奶吃,他竟抱著點心盒上了房頂,說什麼也不下來,直到爺爺求他,並向他保證誰也不會碰那個點心盒子,他才答應下來。
張全的父親信奉“棍棒下麵出孝子”的說法,雖然八年沒見著兒子,可是兒子這麼頑劣,他忍不住要動手打孩子。可每打一次,張全的爺爺奶奶就絕食一天,讓張全父母不知該如何管教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