饅頭李和翠花兩口子女的送奶送報，男的賣大餅饅頭，日子過得雖然緊緊巴巴，卻也是心安理得。
這天，他的食品攤位前來了一個老乞丐。他大概有六七十歲的年紀，蓬頭垢麵，胡子拉碴，渾身上下髒兮兮的。他伸著兩隻汙黑的手，嘴裏喊著餓向攤主們討要，攤主們不給他，還咋呼著把他往一邊趕，最後老乞丐被趕到了緊把一邊的饅頭李攤子前。
饅頭李沒有趕乞丐，反而是不等他討要，就把兩個饅頭遞了過去。老乞丐搶也似地一把抓過饅頭，左一口右一口大口吃著走開了，謝也沒說一聲。挨著饅頭李的發糕張警告他：“你就不該給他，這樣的人招引不得，你今天給了他，明天他還會來糾纏你！”
饅頭李說：“兩個饅頭值不了幾毛錢，看他怪可憐的，咱少喝二兩酒就找補回來了。”
第二天，老乞丐果真又出現了。他沒在其他攤位停留，徑直就來到了饅頭李攤子前，伸出兩手又向饅頭李要饅頭。饅頭李挺痛快地又給了倆饅頭，老乞丐心安理得地吃著走開了。發糕張說：“怎麼樣，怎麼樣，乎上你了吧？你怎麼還敢給他？”
饅頭李說：“就算每天給他倆饅頭，也不過損失幾瓶酒錢，沒吃大虧！”
發糕張說：“喲嗬，聽這口氣你倒像個大款了！”
“咳，款不款的也不在這幾個錢上！”
發糕張和幾個攤主都暗笑饅頭李傻。
從此之後，老乞丐每天都來到饅頭李攤兒前，連話都省略了，隻管大方地伸出兩隻手，倒象人家該他似的。別人看了都來氣，可饅頭李卻一點也不在乎，每回都爽快地送老乞丐兩個饅頭。
原來饅頭李不管菜多菜少，晚飯都要咂巴二兩酒，還說酒是飯引子，開胃又消食兒。可這一段他卻把“飯引子”給省了，有時實在饞不過就對著瓶子悶兩口，然後細細地咂上半天嘴。老婆翠花納悶兒了：你那酒又不是茅台五糧液，幹嗎那麼節省？
饅頭李說這叫堤外損失堤內補，然後他就把給老乞丐饅頭的事跟翠花彙報了。翠花一聽就吵吵開了：“你這人可真是風格高，自家都快吃不上飯了，你還天天給別人發救濟……”
翠花的責備不是沒道理。他們兩口子加起來，月收入也到不了一千塊，又供著女兒上中學，兩口子節衣縮食，日子還是捉襟見肘。不過翠花嘮叨歸嘮叨，他並沒有嚴禁饅頭李再做傻事，反而倒滿了一大杯酒親手端給男人說：“傻不傻的終歸你還是在做好事善事，總比去嫖去賭強百折子——喝吧，省不省的也不在這二兩酒上！”
有了老婆的表揚肯定，饅頭李給那老乞丐發起饅頭來更覺名正言順。誰知這一天老乞丐沒有接饅頭李遞給他的倆饅頭，卻指著大餅說：“饅頭吃膩了，來個大餅換換口味吧！”兩個饅頭不過五六毛錢，而一個大餅卻賣三塊錢，這一下饅頭李也舍不得了。他正猶豫的時候，旁邊的發糕張也已忍不住先開了口：這才叫黑瞎子不吃死孩子——活人慣的！你個要飯的白吃饅頭都嫌膩了，還要換口味——我們賣饅頭的又吃啥去呀？老李，別給他！
老乞丐麵無愧色，反倒衝發糕張瞪眼說：要飯的咋了？要飯的也是人！不是給逼得沒路走，又有幾人會甘心情願要飯吃？
老乞丐這幾句話讓本來拒絕他的饅頭李又軟了心，他拿出一個大餅遞過去，嘴裏還有些心疼地說：“給你老人家——不過換換口味行，天天吃這個我還真供不起你！”
打發走老乞丐，發糕張又勸饅頭李往後別再理他，這種人就是得寸進尺，沾上你就不好往下抖落，今天朝你討大餅，明天就敢跟你要餃子！這話還真讓發糕張說著了，第二天老乞丐再出現在饅頭李攤子前時，沒要饅頭也沒要大餅，卻伸著手向饅頭李要錢。
拿著倆饅頭正要遞過去的饅頭李有些發愣地問：“你要錢幹什麼？”
老乞丐抬抬腳：“你看看，天都涼了，我還穿這個呢！”
饅頭李一看，老乞丐腳上是雙破布鞋，已經斷了底破了洞，真是不能穿了，這天也真是冷了。饅頭李想了想說：“我明天找雙舊棉鞋送給你好不好……”
老乞丐連連搖頭：“不好不好，別人穿過的鞋我怕招腳氣！”
攤主們誰都沒見過這麼難打發的乞丐，不禁都有些氣不平，他們七嘴八舌對他嘲諷斥責起來。老乞丐不理不睬，不急不惱，隻管向饅頭李伸著手。饅頭李紅著臉憋憋嘟嘟說：“可我今天身上沒帶錢……”這個謊撒得一點也不高明，老乞丐搖搖頭，歎一聲好人難找，失望地離去了。
饅頭李身上當然不會沒有一雙棉鞋錢，不過現在他也覺得那個老乞丐真是得寸進尺沒完沒了了，所以才對他撒了謊。可是望著老乞丐佝僂遠去的背影，饅頭李心裏又有些不忍，想叫住他，可張張嘴，饅頭李又沒叫出聲。
這晚回到家，饅頭李說那老頭子不近人情，蹬鼻子上臉。可是過了會兒，翠花又說：“唉，總歸是個上歲數人了，甭跟他一般見識，明天你就給他買雙鞋去——別給錢，給錢興許讓他胡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