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遠的地方,有一些孩子們的日子過得真寂寞,因為他們居住的村莊長年累月的被雪山封鎖著。他們很少接近外邊的人,外邊的人也很少接近他們。

假如有一個人意外地來到他們的村子,或者他們的某一個親人從遠方歸來,那你瞧吧,孩子們就像獵人圍山打獵一樣,準把這人團團包圍在中間,大家就爭著問長問短,這時,你就是長了一百張嘴、一百條舌頭,也回答不完孩子們所提出的問題。

這天,孩子們正在村外用小圓石塊做打牛角的遊戲牛角並排放在一條線上,隔開一定距離,誰要是能一次接連把牛角用石塊打翻,誰就算獲勝。,一個胖臉孩子快要把一排牛角全打翻的時候,就在這接近勝敗的當口,忽然聶金爺爺的小孫子——外號叫“尖眼睛”的丹珠,大聲叫了起來:

“快看呀!快看呀!那邊不是浦巴叔叔嗎?他回家來啦!”

哄的一下,孩子們都扔下小石子,立刻聚攏在一起,順著丹珠手指的方向朝雪山望去:遠處,在雪山彎彎曲曲的道路上,浦巴叔叔跨著他每年回家都要騎的棗紅馬,正向村子這邊走來。

浦巴叔叔的親侄兒桑頓,高興得兩隻腳直在地麵上跳,後來,他再也沒耐心等浦巴叔叔走近來了,這孩子就像一塊剛剛從手裏拋出去的圓石塊似的,離開了跟他站在一起的朋友們,一個人就向著浦巴叔叔飛奔過去。

留在原地的孩子猛一怔,忽的都騷動了,都爭著向浦巴叔叔拚命奔跑過去。

騎在棗紅馬上的浦巴叔叔,不知道是看見他的親侄兒桑頓了,還是被孩子們的熱情所感動,他一麵放鬆韁繩讓馬迎著孩子奔跑過來,一麵用手指卷住舌頭,“日——”的一聲,吹出又響亮又悅耳的呼哨。

棗紅馬還在剛剛收割不久的青稞麥地裏打旋轉,孩子們歡叫著,從四麵八方把浦巴叔叔包圍起來。桑頓不知從哪兒來的那股猛勁,他一個箭步竄上前去,伸手抓緊馬籠頭,強迫那匹竄跳著的棗紅馬安靜下來。

浦巴叔叔兩腳一落地,桑頓就把額頭伸過去,在浦巴叔叔寬寬的額頭上碰了一碰藏族人民的禮節。,然後就和他的叔叔緊緊地擁抱起來。

“桑頓,你長高啦!”

“是嗎?奶奶說,等到明年,我就能跟著你到草地上去放犛牛了!”

“好哇!瞧你快成大人啦!”浦巴叔叔拍拍桑頓的肩膀,親熱地說。

“浦巴叔叔,我呢?我沒有長高嗎?”丹珠見浦巴叔叔稱讚桑頓,他急忙推開身邊的孩子,插嘴問道。

浦巴叔叔故意裝出不認識他的樣子:“你是誰家的孩子?”

丹珠一聽,嘴上倒沒說什麼,他眨著眼盯著浦巴叔叔,心裏嘀咕著:“瞧,浦巴叔叔的記性真壞,連我都不認識了!去年冬天,你不是帶我到河那邊的鬆樹林子裏打過獵嗎?那一回我們打到三隻黑貂,難道這也能忘了麼?……”

“哦,我想起來了,”浦巴叔叔映了映眼睛,“你是聶金爺爺的孫子,那個外號叫尖眼睛的丹珠哪!”

丹珠這下可樂了,他那兩隻又細又長的眼睛,好像兩顆小星星似的閃出了亮光。

“浦巴叔叔,你記好,今年你再去打黑貂,可別忘了帶我去,好嗎?”

“當然少不了你,我怎麼能忘掉你這個尖眼睛呢?”浦巴叔叔彎下腰,直瞅住這個孩子的眼睛。“不過,這事先要用眼睛偵察好,要不就會撲空。”

“浦巴叔叔,那明天晚上就去打吧。”丹珠向來就性急,他一口氣接下去又說。“告訴你,就在河對岸那三棵筆直的鬆樹底下,就常有黑貂來找鬆果吃,我親眼看見過兩次。哼,什麼也瞞不過我的眼睛。”

丹珠說著,就用細細尖尖的眼睛看了看別的孩子們。特別對桑頓,他用眼睛瞟了又瞟,好像說:“桑頓啊,你隻會跟浦巴叔叔到草地上放犛牛。我呢,我能跟浦巴叔叔一塊去捉黑貂。你懂嗎?黑貂是多麼好的野獸。依我看,當牧人可沒有當獵人好。”

孩子們見浦巴叔叔盡跟丹珠一個人講話,都很不滿意,大家便朝丹珠嚷叫起來:

“丹珠,害臊不,一個人說了這麼多話,天下的話都叫你一個人說完了,浦巴叔叔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他還要跟我們說話呢,快站過一邊去!……”

“孩子們,你們這一年都過得好吧?”

“浦巴叔叔,好。”孩子們齊聲答道。

“阿爸阿媽們呢,也好吧?”

“浦巴叔叔,阿爸阿媽都好。”

孩子們嚷著叫著,把那身材高大、站在他們中間像一根鐵柱子似的浦巴叔叔圍得更緊。浦巴叔叔左手按住他那柄銀光閃閃掛在紫紅袍子外邊的腰刀;右手一會摸摸這個孩子的頭發,一會又摸摸那個孩子的臉蛋。孩子們在他的撫摸下,個個像小野雀子似的,嚷叫得嘴都不能合攏了。

這時,隻有一個穿著老羊皮袍子的男孩子,孤零零地站在稍遠的一塊大石頭上。浦巴叔叔一看見他,就趕緊朝那個孩子的跟前跑去。

“曲拉,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裏?”

叫曲拉的那個男孩把兩手一抬,就從石頭上跳下來,迎著浦巴叔叔說:“他們都把你圍住了。我站得高一些好把你看清楚呀!”

這孩子長得又高又瘦,黑烏烏的兩顆大眼珠子,不知為什麼總是流露出一副驚奇而沉思的神氣。嘴唇經常繃緊著,好像怕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似的。

“哦,原來是這樣。”浦巴叔叔對待曲拉像親侄兒一樣,也和他碰一碰額頭,然後又把他緊緊摟抱在懷裏。

“浦巴叔叔,你換了一件新袍子啦!”曲拉仔細地觀察著浦巴叔叔的穿戴,眼光很快又移到浦巴叔叔係在腰刀柄上的一條綠穗子上。“這穗子也換啦!去年你回來的時候,我記得這穗子是紅的,對麼?”

“嗯,你的記性真好。曲拉,你說說看,這條穗子好看嗎?”

“好看。這是綢子的?還是緞子的?哎呀,你們都來看哪,瞧這穗子多光亮啊,又柔和又漂亮,比羊羔的毛還輕哩!”

曲拉把綠穗輕輕提了起來,用驚奇的眼光欣賞著,可是,不大一會,他的臉色忽然暗淡下來,輕輕地歎了口氣,把綠穗子放下。

“曲拉,為什麼歎氣?”浦巴叔叔和曲拉並排走著,他奇怪地問道。

“浦巴叔叔,你還記得我去年跟你說過的話麼?”曲拉慎重地反問了一句,腳步一步比一步慢了下來。

浦巴叔叔也放慢了步子,用關懷的口氣說:“曲拉,你現在還小,你想,我帶著你到外邊去東奔西走,你哪能會受得了那些苦。隔一二年以後再說吧。”

“浦巴叔叔,我已經不小了,外邊再苦我也不怕。”

曲拉輕易不急躁,這時不知為了什麼緣故,他也皺起眉頭,咬緊嘴唇,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浦巴叔叔心裏像是紮了一根刺,有點難過起來。

原來,在曲拉很小的時候,他的父母就被壞人暗害了,是一個叫相巴芝瑪的窮苦的女鄰居,向人家討羊奶慢慢將曲拉喂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