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曲拉一天天長大,也一天天懂得很多事。他除了到處打聽謀殺他父母的仇人外,還強烈的要求獨立生活;他覺得,總是讓相巴芝瑪這個窮苦的媽媽來養活自己,這是一件很不過意的事。

“浦巴叔叔,我能養活自己了。帶我走吧,我再不能讓相巴芝瑪媽媽來養活我了。”

“曲拉,你放心,等你骨頭一長硬,我就帶你走。現在相巴芝瑪媽媽養活你,你以後也養活她就是了。”

浦巴叔叔和曲拉談著談著已走進村裏。在他們身後,孩子們有的幫浦巴叔叔牽棗紅馬,有的幫他提馬鞭子,大家又鬧又嚷的,像大隊人馬開進了村子。

在這隊人馬後邊,桑頓和丹珠正在爭論一個重大問題:到底是牧人比獵人好,還是獵人比牧人好。

浦巴叔叔一回到家,桑頓奶奶又哭又笑的趕快點好神燈,向保佑家中老小平安的護法神叩了頭,念了經,她這才心神安定地走到兒子跟前,同他說話。

“浦巴,神總是把喜事降臨到我們頭上。我真沒想到今年牧場上牛羊會長得那麼好;也沒想到你今年什麼事也沒有出,就平平安安地翻過大雪山回到家裏了。”

“阿媽,你說的是囉。這一會,真正的太陽已經照到雪山上了,恩情的父親想到雪山了,解放軍的同誌在雪山上修起公路了!”

浦巴叔叔一麵說,一麵喜氣洋洋地伸手在牛皮口袋裏掏,一會,他像變戲法一樣,從口袋裏掏出一竹簍香噴噴的茶葉,兩大塊亮黃亮黃的酥油一種用牛奶提煉而成的脂肪……

“阿媽,趕快打一筒酥油茶。桑頓,快去請客人來坐一坐,痛痛快快地談一談。今年要說的事可真多。”

可是站在旁邊聽說話的桑頓真不願意走。當真,今年浦巴叔叔回家來,他比往年說的話更有意思:什麼“真正的太陽照到雪山了”。這難道說浦巴叔叔今年走過的雪山,都被太陽曬化了嗎?還有,恩情的父親這是說的誰?解放軍叔叔到雪山上修公路,為什麼在村子外邊的雪山上,看不見他們的影子呢?

“叔叔,”桑頓請求道,“請你把這事情統統告訴我吧。”

浦巴叔叔不了解孩子們最容易心急,‘他卻要桑頓馬上去請客人。

桑頓走出門,他最先到了聶金爺爺家裏。

“聶金爺爺,”桑頓摘下羊皮帽子,朝老人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我叔叔今天回來了,他請您帶丹珠一塊去坐坐,喝點剛從外邊帶回來的酥油茶,談談天,您能有工夫嗎?”

聶金爺爺的胡須又白又長,他端端正正地坐在羊皮褥子上,斜著眼看了看桑頓,就說道:“工夫麼,不能用金銀寶貝來估量,工夫要貴重得多;既是你的叔叔派你來請我,那必定有正經事談,我自然要去一趟。”

桑頓把村子裏所有的人都算上,再找不出一個比聶金爺爺年歲更大的人了。雖說他已經八十歲出了頭,在今年春天的賽馬大會上,他卻不服老,硬要跟小夥子們賽馬。不過桑頓不大歡喜他,因為他張嘴閉嘴總好教訓人。桑頓在這位老人跟前沒站了一小會,便借故跟丹珠走到屋子的一角去。

“桑頓。”丹珠在他自己家裏總是小聲小氣說話的。“你說,浦巴叔叔請我去喝酥油茶,我該戴上什麼樣的帽子好?”

“你願意戴什麼就戴什麼好了。”

“那我就戴黑貂皮。”藏族人民歡喜把美麗貴重的獸皮兜在頭上當帽子戴,故叫“戴”黑貂皮。

其實丹珠早就決定好了。他隻是為了找機會顯示自己曾打到過黑貂,才故意繞彎子說話。

“丹珠,你知道不知道,”桑頓也故意裝腔作勢地說,“剛才浦巴叔叔對我說過這樣的話:‘真正的太陽已經照在雪山上了,恩情的父親已經想到雪山了,解放軍的同誌在雪山上修起公路了……’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什麼?……”丹珠比桑頓的性子還急,他睜大又細又尖的眼睛,吃驚地問道。

“哎呀,你什麼都不懂,叫我怎麼跟你說好呢?”

桑頓見丹珠被自己難住,心下十分得意,他驕傲地朝他的朋友眨了眨眼睛,滿意地笑笑,然後撒腿跑開,去邀請相巴芝瑪媽媽和曲拉了。

他還沒趕到相巴芝瑪媽媽的家門口,天已經黑了下來,路邊的小河,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好像有人從河岸上走過來似的。

桑頓一聽到這聲音,他不由得就想起相巴芝瑪媽媽的丈夫多吉伯伯。在早些年,多吉伯伯為了給相巴芝瑪媽媽找治病的仙丹,不知走過多少地方,後來他經過一座險峻的雪山,就摔下來跌到大河裏淹死了。

“現在從河岸上走過來的,會不會是多吉伯伯呢?……”

桑頓越想越害怕。他離著相巴芝瑪媽媽家還有老遠一節路,就高聲喊叫起來:“相巴芝瑪媽媽在家嗎?”

“什麼事情呀?”

河岸上,果真走過來一個黑黑的人影。桑頓的心就更加怦怦地跳了起來。

等那黑影走近,桑頓發現他就是曲拉,他連忙警告他的朋友道:“曲拉,奶奶說過,精靈鬼怪到晚上要去河邊喝水的,你一個人到那裏去做什麼啦?”

“你問我做什麼嗎?我一個人做的事可多得很。”曲拉虎聲虎氣地說,仿佛對桑頓表示:我什麼事都能做,什麼也不怕。

“哦,我可知道了。”桑頓記起曲拉平常跟他說過的要給相巴芝瑪媽媽在河岸上蓋一座大屋的那件事來,他握緊朋友的雙手說:“曲拉,快把那又大又亮的房屋蓋起來吧,我一定會來幫你忙。”

“你說的真好,能蓋得起來嗎?”

“為什麼蓋不起來呢?”

“我問你,木料怎麼搞?房基腳怎麼挖?浦巴叔叔不是說過:‘年紀還小,什麼事也不能做!’”

兩個朋友手拉手,悶聲悶氣地走了一陣,桑頓想起浦巴叔叔說的那些話,心中有些激動起來:

“曲拉,今天浦巴叔叔回來,說的那些話很特別。”

“什麼話?”

“他說,真正的太陽照到雪山了,恩情的父親想到雪山了,解放軍的同誌在雪山上修起公路了。曲拉,你懂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曲拉用心思索了一下,他也說不出什麼道理。

桑頓領了相巴芝瑪媽媽和曲拉來到家裏,他一推開屋門,就發現家中的一切都變了樣。

首先,他看見火池子裏已經燃著了火,可是這並不奇怪,頂奇怪的是:火上坐了一隻從來沒有見過的金光閃閃的黃銅鍋;還有,地上鋪了一張從來沒有見過的綠氈墊,可是這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奶奶正神氣活現地坐在綠氈墊上,把幾隻描畫著金龍的白瓷碗擺好,又抓起一隻高頸子玻璃瓶,把瓶裏的紅酒斟在碗裏。

桑頓疑心自己在做夢。忽然他聽見聶金爺爺又用教訓人的口氣在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