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我不吃雞蛋。我們是共產黨的隊伍,吃苦耐勞,是打心眼裏願意的呀!”
老大娘隻好作罷,絮叨著走出去了。胡隊長催小金馬脫下衣服,又抱了些幹草來給他蓋上。小金馬光身子睡在暖和的幹草堆裏,心裏說不出的愉快。胡隊長的話使他興奮得久久不能入睡。
拂曉,韓桂山和李二虎回來了,把小金馬從夢中驚醒。他睜開眼睛,看見韓桂山臉上帶著微笑,李二虎在擦槍,嘴裏高興地哼著小調兒。胡隊長湊著窗口微弱的亮光,在仔細地看信呢。
“妙呀!”胡隊長看完了信,猛地回過身來,拍了一下桌子,大聲叫道:“立即執行,快集合隊伍!”
“什麼事呀?”小金馬急忙從幹草堆裏跳起來,才發覺自己還光著身子。
“我的衣服哪?”
“給你!”胡隊長扔過來一迭折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原來小金馬睡熟的時候,那位慈祥的老大娘把他的衣服連鞋子都烘幹了,還給他鞋子上綴了一雙鞋帶。
小金馬多麼高興嗬!他穿上千衣服,一邊係鞋帶,一邊說:
“我得去謝謝老奶奶哩!”
“我替你謝過了。”胡隊長說,“快拿起槍跟我走,咱們有要緊的任務呢!”
原來黃司令員指揮的主力軍兵團已經繞到了敵人的後方,準備在豐縣西邊,全部殲滅追擊武工隊的三個團的敵人。武工隊必須把敵人牽到指定的陣地上,並且堅持到主力部隊合圍。胡隊長說,武工隊的任務是“請君入甕”,然後讓主力部隊來“甕中捉鱉”。
報仇的機會到了!戰士們個個磨拳擦掌。
西北風吹散了滿天烏雲,東方出現了魚肚白色。武工隊飛快地向西南方進軍。小金馬渾身是勁,準備迎接新的戰鬥,迎接新的勝利。
太陽升起來了,星羅棋布的村莊從霧氣中冒了出來。高粱收割以後,大地上光溜溜的,到處可以看到彎彎曲曲的“抗日溝”,像人體上的血管一樣,從這個村子通到那個村子。這一帶曾經是抗日英雄馳騁的戰場,埋葬過無數日本強盜,現在又將成為蔣軍的墳墓了。
胡隊長自己帶了四個隊員在後邊引誘敵人,命令韓桂山帶領其餘的戰士先趕到大渠莊西邊的周莊趕修工事。在主力部隊合圍之前,武工隊必須在這裏把敵人吸引住。工事要盡可能修得分散,火力點要分布得廣,這樣才能迷惑敵人。主力部隊已經給武工隊送來了一挺重機槍,兩挺輕機槍,兩箱手榴彈,還有洋鎬鐵鍁,都存放在周莊可靠的群眾家裏。
韓桂山帶領戰士們趕到周莊,取得了武器和工具,就在村外布置工事。他把兩挺輕機槍,安排在村子的西北角,在村子西南的桃樹林前邊,築一個地堡,安放重機關槍。所有的工事都靠著原來的“抗日溝”,聯絡非常方便。
勝利就在眼前了,戰士們的情緒都非常高。大家揮動洋鎬鐵鍁,一邊緊張地挖工事,一邊議論開了:
“隻要把敵人引來就好了!”
“當然能引來,胡隊長辦法可多啦!”
“叫敵人泥菩薩過江——有去無回!”
“咱們的主力一合圍,敵人就插翅也難逃呀!”
“黃司令員厲害著啦!”
“是呀,人家是主力,威武著哪!”
“小金馬,你見過咱們的黃司令員嗎?”
小金馬也用鐵鍁在挖土。他手心裏已經磨出了血泡,卻還不停歇。聽戰士們這樣問他,小金馬心裏真要笑出來了。黃司令員是他爸爸的老首長啦,他怎麼會沒見過呢?這位和藹的將軍還送過他一件珍貴的禮物——一把日本鬼子的小刀。小金馬想:“今天在爸爸的首長麵前打仗,我得勇敢一點,決不能給爸爸丟臉!”他一句話不說,更加使勁地挖起工事來。
主要陣地都挖好了,地堡上還鋪了木板,堆上很厚的土。戰士們正在整修“抗日溝”,西邊已經傳來了槍聲。韓桂山跳了起來,高聲叫道:
“隊長把敵人引來啦,趕快接應!”
戰士們立即跳到工事裏。韓桂山跳進了剛修好的地堡,雙手緊握住重機槍,準備射擊。小金馬站在陣地中央的工事裏,看見胡隊長帶著四個戰士,正對他跑過來。他們跑一段路,又回過頭去打幾槍。背後地平線上,湧上來一大片蝗蟲似的敵人,一邊亂叫亂嚷,一邊亂打槍。
胡隊長帶著戰士們一個翻身跳到了工事裏。小金馬高興地迎上去,喊了一聲:
“隊長!”
“小金馬,你看,”胡隊長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汗水,微笑著說,“客是請來了,咱們得好好地招待他們!”
小金馬伏在胡隊長身邊。他摸了摸腰裏的手榴彈,端起卡賓槍,向逐漸逼近的敵人瞄準,隻聽得敵人無恥地喊:
“共軍快投降呀!”
“共軍跑不了啦!”
小金馬氣得眼中冒火,正要扳動扳機,卻叫胡隊長給一把按住了。
陣地左邊的兩挺輕機槍突然狂吼起來,氣勢洶洶的敵人立刻都趴倒在地上,有的給打死了,活著的也不敢抬起頭來。直等到機槍的聲音停止了,敵人又“哇哇”地亂叫起來,向左邊的陣地衝過去,抱著衝鋒槍亂掃。正在這時候,陣地右邊的重機槍又狂吼起來,一排一排子彈落在敵人堆裏,敵人又都趴倒在地上了。
“好呀!好呀!真帶勁!”小金馬拉著胡隊長的胳膊說。
胡隊長卻不像小金馬那樣高興。他聽重機槍吼個不停,卻有點惱怒了,向小金馬說:
“不行呀!不能這樣打。你能給我去傳個命令嗎?”
“能!”小金馬響亮地回答。
“你得絕對聽我的話,”胡隊長鄭重地說,“隻準在溝裏爬,不準出溝!辦得到嗎?”
“一定辦到。”小金馬說。
“要立刻爬回來!”胡隊長說。
“知道!”小金馬興奮地說,“您快說吧,去說些什麼?”
“告訴韓桂山,咱們的任務是吸引住敵人,不是殺傷敵人。一定要節省子彈,堅持到主力部隊合圍,把敵人全部殲滅。你跟他說:我不準他亂放槍。”
“是!”小金馬扭頭就要走。
“站住!”胡隊長喚住了他,“把槍給我,好跑得快些!回來就還給你!”
小金馬放下心愛的卡賓槍,順著“抗日溝”,向地堡爬過去。胡隊長還在後麵擔心地喊:
“小心!貼著溝底爬,不準抬頭!”
韓桂山的重機槍還在不停點地射擊,壓得伏在開闊地上的敵人都抬不起頭來。後麵的敵人不敢前進,也架起重機槍亂掃。小金馬低著頭,一直向前爬,隻聽得子彈“噓噓”地在溝頂上呼哨著飛過。他抬起頭來望了望,離地堡隻三四十步遠了。忽然“轟”的一聲,敵人射來一顆迫擊炮彈在小金馬身後爆炸了。溝裏一霎時煙霧彌漫,硝煙嗆得小金馬喘不過氣來。小金馬忽然覺得背上像被人砸了一下,用手一摸濕漉漉的,急忙縮回來一看,竟是一手鮮血。
“我受傷啦!”小金馬輕輕地喊了一聲,右肋上像刀割似的疼起來,便趴在溝底裏,兩眼冒著黑花。突然劉飛虎的影子在眼前一閃,小金馬心裏一震,瞪大了眼睛,抖擻精神繼續向地堡爬去。敵人打來的炮彈,一個連一個地在溝沿上爆炸,翻起的泥土像暴雨似地落在小金馬身上。強烈的氣浪,震得小金馬頭暈眼花;滾滾的黑煙,幾乎把小金馬吞沒了。小金馬咬緊牙關,忍著劇痛,使盡全身力氣往前爬。透過煙霧,他看見韓桂山緊緊握住機關槍,還在不停地射擊,他大叫一聲:
“韓叔叔!”
韓桂山聽見喊聲,回頭一看是小金馬,立刻跑過來,把他抱進地堡,吃驚地問:
“小金馬,你受傷啦!”
“不要管我,韓叔叔。胡隊長命令你不準浪費子彈,……要堅持,……堅持到主力部隊……合圍。”
小金馬眼前一陣黑,栽倒在韓桂山懷裏。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小金馬被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喚醒了。他睜開眼睛一看,韓桂山又緊握著重機槍在一個勁兒地射擊。是敵人攻上來了嗎?小金馬咬著牙撐起身子來,把頭伸到射擊孔口向外探望,隻見敵人的陣地上像山崩地裂似地,泥土翻騰,煙霧彌漫,炮彈像冰雹似地直打下來。
“咱們的主力兵團出動啦!”小金馬高興得掙紮著站了起來。一霎時炮聲停止了,從敵人的左邊、右邊、後邊,趕來了咱們的騎兵部隊。騎兵像閃電似地衝到敵人中間,揮舞著大馬刀來回砍殺。敵人的退路完全被截斷了,像掐了頭的蝗蟲似地,向武工隊的陣地上沒命的湧過來。
韓桂山的重機槍繼續不停點地掃射。其餘的戰士都跑出了工事,向湧過來的敵人扔手榴彈。小金馬一摸腰裏,兩顆手榴彈還在身上。他掙紮著爬上溝沿,用一條腿跪了起來,摸出一顆手榴彈來,扣住弦向敵人堆裏扔過去。“轟”地一響,四五個敵人應聲倒在地上。小金馬又摸出第二顆準備扔,隻覺得一股血腥直衝上喉嚨,“哇”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又晃晃悠悠地失去了知覺。
又不知過了多久,小金馬覺得胳膊上像被蜜蜂螫了一口,微微地睜開眼睛。在朦朧中,他看見媽媽伏在他身旁。
“媽!”小金馬輕輕喚了一聲,“你來看我了嗎?好媽媽!我多麼想你嗬!”
“別動,孩子!”媽媽的聲音多麼溫柔呀!
“媽,你知道嗎?”小金馬說,“咱們打了勝仗啦!”
“別說話!我知道。”
咦,媽媽怎麼穿著自衣服呢?小金馬仔細一看,原來是一位女醫生,正在給他打針呢。他怪不好意思地問:
“同誌,這兒是什麼地方呀?”
“這兒是臨時急救站,”女醫生把針頭抽了出來說,“小同誌,你再睡一會兒吧。”
女醫生走出去了。小金馬合上疲乏的眼睛,忽聽得門外胡隊長的聲音:
“醫生同誌!你們一定得救治他呀!他是一位烈士的孩子,是咱們武工隊的小戰士哩!”
女醫生回答:“他已經清醒過來了,傷並不太重。不過得送到後方去休養一個時期。你可以進去看看他,不準多說話。”
胡隊長悄悄推開門,走到小金馬床前。他眼中閃著淚花,對著孩子放心地笑了。
第二夭黎明,小金馬醒過來,發覺自己躺在擔架上,和十幾個傷員一同停在柳林裏休息。忽然前麵跑來幾匹高大的戰馬。是黃司令員呢!小金馬的心跳起來了。他不知怎麼辦才好,慌裏慌張地用被子蒙住了頭。
黃司令員下了馬,走到小金馬的擔架跟前,輕輕地掀開他的被子。孩子正瞪著虎靈靈的眼睛看他呢!他摸著孩子的頭,親切地笑著說:
“小家夥,你不認識我了麼?”
“認識你呀,首長!”小金馬心跳著說。
“哪兒受傷了?”黃司令用溫暖的大手摸摸孩子的腦袋。
“背上!一點兒小傷,沒有關係!”小金馬回答得挺英勇。
黃司令員看了看小金馬的傷勢,替他把被子蓋好,問道:
“疼嗎?”
“不疼!”
“哭了麼?”
“沒哭。爸爸說的,英雄流血不流淚!”
“對呀!”黃司令員誇獎說,“真是你爸爸的好兒子。”
黃司令員俯下身子,親了親孩子的麵頰。他從手腕上解下一塊手表,塞在小金馬的手裏說:
“孩子,這塊手表,是你爸爸殲滅日寇佐藤中隊的勝利品。他送給我作為紀念,現在我把它轉送給你。孩子,要永遠紀念你的爸爸,他是黨和人民的優秀的兒子,是你和千百萬孩子的親愛的爸爸。你是你爸爸的好兒子,你應該成長為像爸爸那樣的革命戰士。”
小金馬點了點頭。他緊緊的握住爸爸的遺物,兩眼留戀地望著黃司令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黃司令員慰問了所有的傷員,便跨上馬,跟傷員們告別說:
“再見吧,傷員同誌!到後方好好休養。祝你們早日恢複健康,早日回到部隊裏來!”
東方升起了火紅的太陽。小金馬在擔架上坐起來。他看見在柳林旁邊的大道上,咱們強大的主力部隊正迎著陽光,浩浩蕩蕩地向前挺進。黃司令員騎著高大的戰馬走在最前麵,戰士們都背著從敵人手裏繳來的美國製造的槍支。說實話,小金馬還從沒見過這麼整齊,這麼精神,這麼威武的部隊。
“得趕緊養好傷,”小金馬心裏想,“我也要參加這樣威武的人民軍隊!”
初冬的金色的陽光,照在這位少年戰士的堅毅的臉上。
一九五九年秋天,解放了的中國人民正邁著堅定的步伐,勇猛地向社會主義建設大進軍,來迎接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十周年。
中國人民偉大的首都北京,已經披上了節日的盛裝。陽光照著天安門上的金瓦,潔白的鴿子在空中翩翩飛翔。新落成的人民大會堂多麼雄偉,多麼壯麗。跟它遙遙相對的是革命曆史博物館,在這裏可以看到中國人民爭取解放所走過的道路。廣場中央屹立著革命烈士紀念碑,“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大字閃爍著金光。
一位年輕英俊的炮兵上尉走到紀念碑前,紫紅的臉膛上閃著兩隻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顯得朝氣勃勃。他就是在革命部隊裏長大的小金馬,現在帶著隊伍來到北京,準備接受中央首長的檢閱。
金馬跟他爸爸一樣,在無數次殘酷的戰鬥中,鍛煉成為一個堅強的人民戰士。在解放戰爭中,他立了功;在抗美援朝戰爭中,他也立了功。就在朝鮮前線的坑道裏,他實現了久久深藏在心底的願望,參加了光榮偉大的中國共產黨。
站在紀念碑前麵,金馬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戰火紛飛的年代。多少可敬的同誌,劉飛虎、王立人……還有他親愛的爸爸,都為了社會主義獻出了自已的生命。而現在,社會主義建設正在進行。革命前輩的理想,對他說來,已經成了睜眼可以看見,伸手可以摸著的東西了。他還在親身保衛著它,親手建設著它。一想到雄偉的社會主義建設事業,金馬心裏有說不出來的激動。
人民大會堂的慶祝大會散會了。人們像洪流似地從寬闊的石階上走下來,乘上了汽車。金馬看見一輛紅色的大轎車,從紀念碑前開過,車身上寫著:“老解放區慶祝建國十周年觀禮代表團”。他心裏突然一動,想道:“上麵會有家鄉的人麼?”就向轎車奔去。
汽車緩緩行進著,車裏一位鬢發雪白的老漢,胸前掛著大紅花。金馬一看見他,驚喜地揮著手叫了起來:
“老爺爺!老爺爺!”
“誰呀?”老漢覺得聲音很熟,從車窗伸出頭來一看,也驚喜地叫道:
“孩子!好孩子!”
但是汽車拐了個彎,突然加快速度,飛也似地開走了。
“老爺爺,我明天參加檢閱,在炮兵部隊!”金馬追趕著汽車喊。
這位老漢就是張義山。他為了掩護小金馬,失掉了一隻右臂。解放以後,這位倔強的老共產黨員並沒有靠養老金過日子。他在家鄉英雄流過鮮血的田野裏辛勤地勞動。在建國十周年的前夕,他作為老解放區人民的代表,來到了祖國的心髒——北京。
國慶節早上,天安門前到處是紅旗,到處是歌聲。張義山老爺爺站在觀禮台上,心裏又是緊張,又是興奮。他看見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等中央領導人,在暴風雨似的歡呼聲中登上了天安門。他聽見軍樂隊奏起了雄壯的國歌,伴著“隆隆”的禮炮聲。閱兵式開始了,英勇的人民解放軍,一隊跟著一隊,排列得整整齊齊地,邁著健壯的步伐走過天安門前,接受檢閱。
“我的小金馬在哪一隊呢?”張義山老爺爺睜大了眼睛仔細找。炮兵隊伍開過來了。那不是小金馬嗎?他雄赳赳地站在一輛吉普車上,看起來比他父親還長得高大,長得威武。跟在他後麵的,是二十四輛裝著火箭炮的大卡車。張老爺爺真是做夢也沒看見過這樣的新式武器。他抬起頭來看看站在天安門上的中央領導人,眼睛裏流出了歡樂的淚水。
“看呀!”他舉起剩下的左手,自豪地喊道,“看呀!看我們有這樣的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