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是第十天了,府尹每天都會收到張忠和丁厚發回的戰報。隨著時間的推移,前方的戰鬥已越來越艱巨了。楊難當兵分兩處各打巴西,梓潼二關。朱護忠雖死守不戰,可是每日攻城下來,亦傷亡慘烈,雖全民動員,亦難以為繼,援軍卻遲遲不致。一時人心惶惶,流言不斷,保寧府也開始湧入大量的流民了!
“大人,這麼多難民如何是好?城裏囤積的糧食已經不多了!小人已經吩咐城門守衛禁開城門防止難民進入。如果,再發生跟昨天一樣的哄搶暴亂事件,將再無法製止啊!”師爺吳有德說道。
府尹來回跺著步,形勢的發展已經到了十分嚴峻的地步了,保寧城已經湧入了兩千多逃避戰亂的難民了,而保寧府囤積的糧食已經相形見絀了,與這麼多人分下來已是杯水車薪。這樣的狀況下,不亂才怪呢。可是這樣的情況下,那些士族門閥的大老爺們,卻看中了難民中一個略有姿色的女人,強要買做奴婢,終於引發了難民暴亂的事情。尚好規模不是很大,在府尹的鎮壓下,終於平熄了。可是,他明白,如果再爆發更大的騷亂的話,事情將變的不可收拾了。現在,保寧府他能調動的兵馬已不過五百餘人。即使全副武裝也不是幾千如狼似虎的難民的對手啊!
“那些貴族老爺們真的這麼說?”府尹陰沉著臉說道。“是的,大人,他們說開糧賑災是朝廷的事與他們無關。還說,還說大人如果不盡快解決保寧府暴民引起的騷亂,他們將聯名向朝廷上書奏陳此事!”府尹哼了一聲道:“他們倒也真會選時機啊,在這個時候來落井下石!哼,想要跟我鬥,我會讓你們後悔做出這樣的決定!”
師爺壓低聲音說道:“大人,這個時候和他們翻臉,對我們更加不利啊!李家,孫家和王家是保寧府的世代名門望族,在前朝各族均有人在朝中任過官職。他們與王爺黨同氣連枝。本朝的律法士族享有特權,這是何任人都不能剝奪的。他們控製著保寧府最肥沃的田地,家裏奴婢成群,保寧府的糧食大半收益都進了他們的倉庫!他們一向看不起大人你寒門出身,此時,正是要借機置大人你於死地啊!”
府尹自然知道士族代表什麼。士族亦稱“世族”、“勢族”,與庶族相對。魏晉以來士族是累世高官、享有特權之門閥貴族。士庶之際,實如天隔。二者輿服有別,彼此不通婚,不共坐,等級森嚴。士族可占田地,封山護澤,蔭庇佃客部曲,有免賦免役、門蔭子弟仕進之特權。士族盛於兩晉,世說“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自已雖是中八品的府尹,可是在他們那些士族眼中,自己仍然是一個出身卑賤的寒士,是沒有資格擔當保寧府尹的。雖然,自己一向將他們壓製著,可是在形勢對自己不利的時候,他們就趁機反撲了。
這件事情反倒是提醒了自己。在這個門第森嚴,評階論品的時代,自己想要出仕,在朝廷上發展,是很困難的,除非真有天大的功偉!劉裕雖然以微寒得天下,可是,仍然擺脫不了士族門閥,三公九卿,朝中大員不是劉姓皇族,就是世族名門,自己能得到府尹的大印也不知那二師兄花了多少錢財。
這就是所謂的門閥政治呢,府尹心裏冷笑著。這些貴族們生活一向紙醉金迷,奢侈成風。家有良田千傾,佃戶奴婢成群。我不找你們的麻煩,你們反而要落井下石。嘿嘿,我們就鬥一鬥看看誰贏誰負!
“大人?”師爺看著府尹習慣性的冷笑,心裏不由一陣緊張,不知他又想到了什麼辦法出來對付這些貴族。雖然,他一向也對這些士族老爺們沒什麼好感,可是,現在的形勢提醒他目前決不能出現任何差錯。否則,不用朝廷降旨,這些無以為食的難民都可能將保寧府掀翻天的。
“先生有什麼辦法解決眼前的問題嗎?”府尹又恢複了常態,淡淡的不經意的說道。師爺微微頓了一頓才說道:“大人,目前唯一的辦法隻有盡可能的籌到足夠的糧食,才可以解決難民到來引發的暴亂。因此,隻能向他們出錢高價購買糧食!”他這個辦法雖然是最有效的辦法,可是,他心裏也知道府尹必定不會答應的。所以,說完趕忙低下頭。奇怪的是府尹並沒有斥責他,隻是微笑著說道:“你這個辦法倒也是不錯。”師爺心裏一喜,說道:“大人……”府尹接著道:“那你打算以多少倍的價錢買呢?保寧府的田產有一半是控製在他們手上,你見過他們交過一分賦稅瑤役嗎?他們從佃戶手裏收取的租子又是多少呢?他們缺的是錢嗎?他們又會賣給我們嗎?”府尹每說一句,師爺就惶恐的直點頭,嘴裏說著:“是,小人愚昧!小人魯鈍!”
府尹歎口氣道:“其實,你心裏也都知道吧,隻是怕我做出不合時宜的事情來!”師爺心裏一震,脫口道:“大人……”“好了,你不用說了,其實,我都知道。你是怕我得罪這些士族的老爺們對以後的功名有影響吧,也真難為你的一片苦心了!其實,以你的能力,做一個小小的府僚也真是埋沒了你,若非出身寒門,隻怕你現在不但可以做到府尹,就是大守也應該是有順理成章的事吧!”
“大人,小人……!”師爺撲通跪倒在地。的確,這是他內心的想法。沒想到完完全全被府尹看出來了,他隻有誠惶誠恐的跪著。
“對於命運,誰都有歎息埋怨的時候啊!都做過努力拚搏,可是,我們能夠改變什麼呢?”
府尹扶起師爺道:“在這裏,我跟你是一樣的啊。無論是依附王爺還是太子,我們都不能擺脫世俗啊!即使身登高位,在他們士族眼中,我們仍然不如他們的門客看上去順眼啊!你說是嗎,吳先生?”
“大人,你……”師爺激動的說不出話來。第一次有人如此深深的了解自己,懂得自己一生所受的苦處,一生的波折,不由熱淚盈眶,老淚縱橫。半晌,他才控製住情緒,從激動中平複過來。朗聲說道:“大人,吳有德從此今日,願唯大人馬首是瞻,牽馬隨蹬,永不相負!”
府尹道:“先生這又是何必,天涯之大,又豈無你我容身之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薛某不才,沒有這等鴻皓之誌。不過安身立命的本事還是有的,蒙先生不棄,大家以後就一起共進退吧!”
“是,大人!”剛才府尹說的話,他聽到前半句嚇了一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樣的話是不能隨便說的。還好,他直聽到府尹說完才放下心來。接著說道:“那依大人之見,眼前怎生是好呢?”
府尹道:“不論我們怎麼做,主動權都掌握在他們手裏。想製我於死地那有那麼容易,不過,這事少不得先生要麻煩先生了!”師爺道:“大人又何須見外,請盡管吩咐。”府尹點頭示意,師爺心神領會附耳過去,聽得府尹說完,頓時驚得汗流浹背,這麼做也未免太冒險了吧!可是,仔細一思量,此時,也隻有這個辦法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
陽光明媚,難得的好天氣。更重要的原因是,難得有這樣的好心情。望江樓上,李家,孫家,王家三家士族門弟的老爺們,正在這裏高聲談笑,望著樓下滔滔嘉陵江水,正在這裏高聲談笑。此時,他們心懷大暢。終於抓住了一個機會,讓那不可一世的府尹也手無足措起來。不錯,他們正就是要借用這次難得的機會,要用這次難民的事件徹底打倒府尹。對於他們眼中的這樣一個異類,一個來曆不明的寒士,怎麼可以做堂堂的保寧府府尹呢?與他們這樣的門第比起來,就是做他們的奴婢,那也是萬萬不能容忍的。因此,這一天已是他們期盼已久的啦。他們又怎麼放糧賑災呢?那些賤民得死活又關他們什麼事呢?
正在他們附庸風雅,吟詩作對,談笑風生之時。先是孫家的管家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老爺,大事不好啦……”
“慌張什麼?沒有看到我在和兩位老爺談事情嗎。”孫老爺訓斥著。“是,老爺,小的該死。小的……”孫老爺說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何以如此慌張!”管家說道:“那些流民造反了,他們……他們正聚在莊裏在開倉放糧呢,所有的糧都被他們搶光了。還搶了不少東西,小的們阻擋不住,隻有趁亂逃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