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直貴:身體好嗎?

忽然意識到今年馬上就要過去了。不知怎麼的,在這裏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每天重複著同樣的事情,星期天也沒有任何意義。隻是不少人對月份的變化非常高興,因為又可以寫信了,有些家夥還會有人來探望。

我也是隔了一個月寫信了。可是,一開始寫又覺得沒什麼說的。剛才也說了,因為每天都沒有什麼變化。這裏突然冷了起來,但如何躲避這裏的寒冷,方法也大體知道,不會有什麼大的問題。

上次接到直貴的來信時六月份,那之後怎麼樣呢?說是搬了家,現在住的是新房子嗎?我想你會安排好的。可是,一直沒來信,到底怎麼樣?心裏還是有些擔心。可又一想,也許是沒有寫信的空閑時間。畢竟白天要去大學,夜裏還要工作啊!酒館的工作怎麼樣?我因為沒錢,所以幾乎沒去過,偶爾去也全是前輩請我,不大清楚那裏的事情。不過還是好好幹吧!給我寫不寫信沒太大關係。

還是有些敬佩直貴。我原以為因為我幹了那件壞事,連累你連大學也讀不了,可你到底還是成了正規的大學生了。跟同屋的家夥說起這件事,大家都很吃驚,很感動,都說你弟弟真了不起!那時,我的心情最好。

有些困了,今天就寫到這兒。沒什麼寫的了。下次事先收集點好的題材。那麼,注意身體,下個月我再去信。

剛誌

在車站站台上讀了剛誌的來信,正如信中寫的那樣,六月份以後直貴就沒有回過信。即便如此,還是每個月一次很規律地收到哥哥的來信。有時覺得要是不告訴他新的住址就好了,可又覺得那樣做不妥。

電車進站了。直貴把信裝回信封,揉成一團,扔進垃圾箱。七月份以後就不再保存哥哥的來信了,以前的信也準備過幾天處理掉。

時間已經過了下午六點,電車裏擠滿了下班的人。直貴抓著車上的吊環,微微閉上眼睛。一周五天乘坐擁擠的電車已經完全習慣了。盡可能地保存體力,不積蓄緊張壓力。必須在六點半以前趕到店裏,到了以後馬上就得幹活兒。如果七點前還沒做好準備,老板會沒完沒了地說些討厭的話。每天沒有什麼變化——哥哥信中的一句浮現在腦子裏。不清楚監獄裏的實際情況,但看上去像是非常悠閑的文章。我這兒明天怎麼樣還不知道呢!他想發牢騷。

叫作“BJ”的酒吧位於麻布警察署附近,客人幾乎都是年輕的公司男女職員。因桌子和座位較多所以聚會以後來這兒喝二次酒的也不少。好像前不久還有卡拉OK裝置,據說是因為在不認識的人麵前唱歌的客人逐漸減少,已經撤掉了。原來放卡拉OK機器的地方現在放著老虎機,可直貴幾乎沒看見過有客人玩那個東西。成雙結對來的也不少,不過他們大多在吧台前。因為這裏顯得氣氛比較沉穩。裝飾也和桌子坐席那邊有些不同,像是另一家店裏的空間。老板在知名酒店積累了豐富的知識和經驗,他調製的雞尾酒也特別受客人歡迎。

桌子坐席那邊熱鬧隻在電車還在運行的時間段。那之後,吧台前陡然忙亂起來。不少客人是從銀座一帶過來的,那裏年輕的吧女下班後把自己的客人帶到這兒來。從她們口中直貴知道了“班後”這個詞。不管男的還是女的,也有單獨一個來的。有的男性客人一個人來,是衝著同樣一個人來的女性客人,那是來這兒的最大目的。直貴看到過很多次他們失敗,但成功的也比想象的要多。直貴在這家店裏的工作,簡單說就是打雜。開門前做各種準備,開門後就成了男服務員,既要負責洗餐具,也學著點做調酒師的事情。關門後的收拾也是他的活兒。

以前是坐末班電車回家。但那樣收入太少。所以要求店裏讓他幹到淩晨四點關門。老板大概覺得比再雇一個人便宜就答應了,不過附加一個條件,就是店裏不給出租車費。直貴接受了這個條件,但同時要求在頭班電車開始運行前允許他睡在店裏。老板考慮了一下,大概拿不準應該不應該把店裏的鑰匙交給直貴,但最後還是點了頭。

“BJ”的工作是在職業介紹雜誌上看到的。白天必須去大學,所以肯定要找夜裏的工作。這樣的話,工作的類型受到了限製。麵試的時候,直貴隻對老板撒了一個謊,說自己是獨子,到高中為止是在親戚家長大的。並補充說,要從大學的函授教育部轉到正規課程,必須找夜間的工作。老板沒有任何懷疑。不過,不是老板僅出於同情雇用了他。同意雇用直貴還有一個背景,就是有人說了好話。後來才知道,麵試後,好像老板馬上就給直貴工作過的那家外國風味店打了電話,詢問了直貴以前是否在那裏幹過,因為直貴說了在那裏幹過活兒的事。

對直貴在那家店裏幹活兒的事,據說老板向店長這個那個地問了不少。店長像是回答說:“很肯幹,是個老實孩子。”關於辭掉那裏工作的理由,店長說:“原來就打算到高中畢業為止,在這兒短期工作。”對他哥哥的事一點兒也沒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直貴覺得自己還不是完全沒有好運,有很多人還在幫助他。可是另一方麵,這種幫忙並不是伸出自己的手。他們希望直貴得到幸福,但並不想跟自己有太多瓜葛,如果別人能給予幫助更好——這是他們的真心話。當然,即便這樣,也要感謝那個大胡子店長,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BJ”的老板看上去也不是壞人。是所謂四十年代後期集中出生的一代人,大概是這個關係,他喜歡用“苦學生”這個詞。“直貴是個苦學生啊!”成了他的口頭禪,甚至還向客人們宣揚。一些中年客人連同他們身邊的吧女都用感慨的目光看著他。老板好像相信他的存在可以提高酒吧的形象。不過直貴可不敢大意。不管老板對他多麼親近,決不能把心交給他。剛誌的事情絕對不能讓他們知道。如果知道了就全完了,這樣的生活也將被奪走。因為老板也和外國風味店的店長一樣,是普通人,而普通人是不會接受像自己這樣的人的。不存在武島剛誌這樣一個人,自己從過去就是一個人,他拚命地那樣想。

這天夜裏客人少比較空閑,還是電車運行的時間,可桌子座位那邊根本沒有客人。吧台這兒也隻有兩對男女外加一個男人。而且一對兒隻是像舔著似的一點點兒地喝著白蘭地,另一對兒隻是一個勁兒地要金青檸。沒有機會施展手藝的老板感到很無聊。另一個單身男人,一邊喝著不兌水的波本威士忌,一邊時不時地跟直貴搭著話。忙的時候就隨便聽聽,但沒有別的客人的時候隻能跟他說話了。裝出笑容還得附和他那些無聊的話題,除了痛苦之外啥都沒有。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進來了新的客人,是個穿著黑色長外套的女人。稍微瞟了一眼沒有印象,直貴覺得大概是自己開始在這裏工作之前來過的客人。女性一個人進一個從未去過的酒吧的事,基本沒有。啊,好久沒見了!直貴想老板肯定會說這樣的辭令。可他隻是生硬地說了句:“歡迎光臨!”目光中顯現出有些迷惑。女性把目光朝向直貴,同事微笑著走了過來,脫了外套在凳子上坐了下來。外套下麵穿著白色的毛衣。

“好久沒見!”“啊!”“忘了我了?好冷酷啊!”她眼睛向上瞪著他。“啊……”那個表情,不如說那個口音讓他想了起來,是白石由實子。她比以前見麵時好像瘦了一圈兒,加上頭發長了,還化了妝,所以直貴認不出來了。“是你啊!”“好久沒見了,”由實子把兩肘支在吧台上,“還好嗎?”“還行吧,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呢?”“有個聚會。大家又去了卡拉OK,我覺得沒意思就流出來了,也想看一眼直貴的樣子。”“不是那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呢?”“於是,由實子嘿嘿一笑,“是啊,怎麼知道的呢!”直貴稍微想了一下,馬上找到了答案,“是從寺尾那兒聽說的吧?”“上星期去了演奏會,到後台去打了個招呼。真是很懷念。聽說寺尾經常到這裏來。”“很少來。對了,不點點什麼?”“噢,那要新加坡斯林吧。”還知道時尚飲料呢!直貴想著,遞給了老板。

開始在這家店裏工作不久,寺尾跟他聯係,直貴和他說了新的工作以後,他說一定會去的。果然在那一周就來了。那以後大體上每個月都能見到一次。當然,到了現在,對直貴退出樂隊的事兒一點也不說了。不僅如此,就是樂隊的事情,他也決不主動提起。光是詢問直貴的近況。所以每次都是直貴提起樂隊和音樂的話題來,他總是一副不好回答的樣子。不過,聽說過了年就將發行第一張CD。

“聽說你轉為白天的大學了,好啊!”喝了一口新加坡斯林,由實子說道。“是啊,”直貴點了下頭。“突然辭去了公司的工作,讓我吃了一驚。”“因為白天沒法工作了。”“現在算是見習調酒師?”“再來一杯!”那個單身男人舉起杯子說道。直貴應了一聲,倒了純的波本威士忌。這點事情他也會做。男人時不時地瞟著由實子,可她像是沒看見一樣環視著店內。

“現在住在什麼地方呢?”由實子又跟他搭話。“住哪兒不都行嗎。”於是,由實子從櫃台上放著的一摞紙杯墊中拿出一張,滑到直貴眼前。“幹什麼?這個。”“住址,寺尾告訴我的電話號碼根本打不通。”“電話是裝了,可我整天不在家又把它停了。”“嗯,那告訴我住址。”“你要它幹嗎?”“沒什麼,不行嗎?”她把紙杯墊又推過來一點兒。“哈哈!”旁邊喝著波本威士忌的男人發出笑聲。“你啊,還是別纏著直貴了,這小子競爭率還挺高的,來找他的女人有好幾個呢,是吧?”他問直貴。“沒有那樣的事!”“不對嗎,經常聽到這樣的話啊。喂!小姑娘,你這個耳墜好漂亮啊!在哪兒買的?”“啊!這個?這不過是在澀穀買的便宜貨。”“哦,是嗎。跟發型很般配呀!頭發是在哪兒做的呢?”又開始了。直貴心裏罵著。這男人從來都是這樣,先是誇人家的服飾,誇人家發型好,誇會化妝,最後誇人家身體基礎好。讚揚的語言是最容易說服人的,他曾這樣講解過。

這男人是家製片公司的老板,不過是自稱的,無法辨別真偽。還說認識不少有名的導演,這也是他的一大武器。現在由實子好像也很感興趣似的聽著這男人說話。幫了我的忙了!直貴想,他不想跟知道自己過去的人有太多關係。

由實子站起來去了洗手間。男人像是在等著這一刻似的立即招呼直貴。“她真的跟直貴沒啥關係呀?”“沒有。”“那我可以帶走嗎?”直貴猶豫了一下,說了一句:“隨你便。”男人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什麼東西,是顆白色的藥片。“把這個碾碎,一會兒放到她的飲料裏……”男人奸詐地笑著。“那可不好吧……”“拜托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男人像是握手似的抓住直貴的手。手掌中夾著什麼東西。立即明白是疊成很小的紙幣。

由實子走了過來,直貴把手縮了回來。紙幣到了直貴的手中,他轉過身一看,是張五千日元的紙幣,他咂了一下舌頭。“再喝點啥吧!”男人對由實子說道。“已經喝了不少了。要不給我杯橙汁吧!”男人使了個眼色。直貴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在櫃台裏麵把那顆藥片碾碎。老板正陪著其他客人。“喝完橙汁,再去一家我知道的店怎麼樣?我送你。”“啊!對不起!我想要直貴君送我呢。”她說道,聲調稍有些怪。“我還有工作呢!”直貴一邊說著,一邊把橙汁放到她的麵前。“那我等你下班。”“還有好幾個小時呢。”“沒關係!我等著。”

“別這樣好不好!”由實子聽到直貴的話表情有些僵硬,但他看著她繼續說,“對別人是麻煩呀!讓他送你不就得了!”眼看著她的眼圈兒變紅了,像是要叫喊什麼,還沒張口手先伸了出來,裝有橙汁的杯子向直貴這邊倒了過來,他先喊出了聲。“你幹什麼!”剛說出口,由實子已經跑出了店外。那個男人追了出去。

“喂!直貴。”店長皺起了眉頭。“對不起!”直貴邊道歉邊開始清掃地板。想起由實子跑出去時的背影,嘴裏嘟囔著:“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直貴同學真不厚道啊=.=~~~~~~)

帝都大學經濟學部經營學科,一個年級大約有一百五十人。即便這樣,要是用學校最大的階梯教室還是顯得空蕩蕩,特別是前麵的的座位。坐在最前一排的隻有直貴一人。他想,在他沒轉過來之前,大概一個人也沒有。他知道自己有不利條件,是學期是學期的中間轉進來的。教師們也不認識他。要是不讓他們早點記住自己,將來找工作什麼的就要辛苦了。當然,在靠近老師的地方聽講,也可以多學點兒東西。他還覺得自己是另類。其他學生都是從一入學就在一起,大概合得來的人已經分別形成了小的集團。而自己已是二年級時才中途進來,肯定會被人看做形跡可疑。雖說並不是沒人跟他說話,可是在轉入正規課程已經過了近六個月,仍然沒有可以稱得上朋友的人。所以,這天第四節課結束後,有個學生跟他說話的時候,他隻想到是通知什麼事情。

是個叫西岡的學生。長得又高又瘦。曬得很黑,大概在從事什麼體育運動。最貴還注意到他穿的衣服總是比較時尚。“捎打擾一下可以嗎?”西岡跟他說道。本來都是同一個學年的學生,可不知怎麼其他學生對直貴都是用敬語。“武島君,喜歡男女學生共同舉行的聯誼會嗎?”“聯誼會?”他沒想到是這個話題,“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從來沒去過。”實際上在店裏看到過幾次男女學生聯誼會的情形,可他沒說。

“有沒有興趣參加?本周的周六。“是邀我去嗎?”“嗯。”西岡點了點頭。臉上稍微有點兒發窘。“怎麼想起我了呢?可以邀請的人不是有很多嗎?”“啊,那個……稍微有點原因。”“怎麼回事?”西岡打開書包,拿出一個放照片用的小相冊。把它翻開,遞給直貴看。

照片上的情景還有印象,那是秋天大學節上照的。經營學科辦了幾個模擬店,其中一個是賣泡泡紗的店。照的是那個攤床前,直貴在無聊地喝著紙杯裏的咖啡。大學姐期間本可以不來,隻是為了消磨掉上班前的時間才去的。“大學節的時候,我叫了高中時候的女同學。那個女孩兒上了東都女子大學。這次聯誼會再加她參加的時候,她說去也行,不過要都是醜八怪她可不去。”“她對自己好像很有自信嘛。”“也沒什麼了不起。不過,搞不清楚什麼樣的才算好,就把大學節時的照片拿給她看。她邊看邊點了幾個人,其中就有武島君。”

“哦,我還被挑中了呀。”直貴哧地笑了起來,感覺不錯。“也許是照片照得好。”“那女孩兒可記得武島君,稍微瞟了一眼,就說這個人挺帥的。我也說了句這個人比較沉穩。”西岡笑著說道。“沉穩……”一定是寡言、陰鬱的委婉說法。“怎麼樣,有空嗎?”“怎麼辦啊,”稍微想了一下,直貴說:“我可是從函授教育轉過來的呀,是不是事先跟人家說了,我可不想在那個時侯丟醜。”“沒說過。和那有什麼關係!現在我們都是一樣的啊!”不知是不是真那樣想的?他沒說出口。

“怎麼樣?正好是五對五。我可跟她說了,這邊的可是你挑的,那邊也帶幾個好的來!”真是個輕浮的世界,直貴想。那麼憧憬的大學生活,結果每天都是這樣輕薄的生活,稍微有些受刺激。可是他覺得,必須從這樣的每一天中抓到點什麼有用的東西。“好吧。不過我可不是什麼機靈的人啊!”“不要緊的,隻是坐著跟女孩兒們說說話就行了。”

大概是完成了女朋友交辦的任務,西岡臉上露出安心的神情。

聯誼會的地點是澀穀的一家餐廳。直貴穿著跟平常上班差不多的衣服出了門。雖說是第一次經曆,可也沒有特別緊張。在店裏看見過幾次,大體上知道是怎樣的一種氣氛,況且已經習慣了和年輕女性說話,不需要西岡再教他什麼,隻要適當地聽她們講話就可以了。

直貴自從在“BJ”上班以後,開始感到自己好像具有女性喜歡的容貌和氣質,因為一個人來店裏的女性客人中,有不少人露骨地邀他出去。既有被銀座的吧女叫到她家的經曆,也有被故意在關門前趕來的女客突然親吻的事情。可是,他一直提醒自己,不可因疏忽陷入複雜的關係。他覺得如果自己真是所謂有女性人緣的類型,不是不可以有效利用。要說為什麼,因為現在他除了這個以外沒有任何武器,而且這還不是很小的武器。

男生五人現在餐廳裏聚齊。包括西岡在內的其他四人,確實具有像是招女性喜歡的容貌。以西岡為中心,開始這個那個地安排起來,不僅是座次和飯菜,甚至連會話的內容和程序都要預先確定好,讓直貴感到有些意外。

“武島君,今天我們就用平常的口氣可以嗎?”西岡問道,“如果隻是對武島君用敬語,會顯得不自然。”“是啊,是啊,”其他三人也點著頭。看到這個,直貴覺得他們心裏還是把自己看做另類。“怎麼都行,平常的口氣也好,什麼也好。”“那好,我們都用平常說話的口氣。”

四人商量得差不多的時候,女生們出現了。男孩子們站起來歡迎她們。女性五人還都是漂亮的容貌。大概因為這樣,男生中間有種又像是放心,又像是興奮的空氣在流動。大概大家都在想,今晚一定會很愉快。直貴覺得哪位女孩與他為伴都沒關係,不過,五人中隻有一人,像是觸動了他心底的什麼東西。那女孩穿著黑色的衣服,同樣黑嘿的長發垂到背上,像是對這個活動並沒什麼興趣。她的眉毛很勻稱,眼睛稍有些上挑,雙唇緊閉著。像是屬於難以相處的美女那種類型。

盡管西岡等人那麼細致地進行了安排,可會話根本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西岡的女朋友相當健談,男生全被卷入到她的節奏中去了。不過這樣並沒有影響熱烈的氣氛,男生們像是都很滿足。一個女孩子像是對直貴有好感,這個那個地跟他搭話。直貴是人家問啥就說啥,人家講話時他就應和著,如此反複。比起在店裏應付客人還是有趣得多。

那女孩跟別的男生說話的時候,直貴不由得不看那個黑色長發的女孩,那女孩子也在看他。她馬上把目光轉向一旁,不過兩人的視線還是在空中相遇。她叫中條朝美。在自我介紹的內容中,直貴隻記得她在讀哲學。或者說,她除了這點以外根本也沒說別的。在男孩們竭力提出各種各樣的話題,讓女孩們興奮的時候,隻有她露出沒興趣般的表情,一個人在那兒吸著煙。大家消除了緊張感,開始移動自己的座位,被她的美貌吸引,幾個男孩子都親熱地跟她搭話,可她的反應很冷淡。覺得沒有什麼希望的男孩,很快就從她身邊躲開了。

這個中條朝美曾注視著自己,哪怕隻有瞬間,著點究竟怎麼看,直貴也搞不清。也許她隻對他一人還有興趣,等著他前來說話?不過他又自問,在這裏和一位女性熟悉了,又有什麼意義呢?如果作為一般一起玩的女朋友,常來店裏的女客中有好幾人都可以充當,而且是不用說明自己的身世也可以好好相處,或者說點謊也沒什麼問題。沒想找個特定的戀人,一旦關係親密了,分手的時候越發痛苦。

在那個餐廳的聯誼會結束了,西岡等人提議去唱卡拉OK,直貴想,跟這些無憂無慮的學生做伴就到這裏吧,“我,先回去了。”他悄聲對西岡講。“哎,這麼快就走?”“大家好像都挺高興的,我一個人走也沒啥關係,而且有些累了。”“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嗎?”西岡笑著問道。“今天算了,讓給大家。”“知道了,那麼,再見!”西岡也沒有再挽留。

在餐廳出口的地方跟大家分手,直貴一個人朝澀穀車站走去。時間還不那麼晚,街上全是年輕人。他注意著別碰到別人,穿過人行橫道,進了澀穀車站。排隊買車票的時候,感覺到側麵好像有人在看他。轉身一看,是排在旁邊隊裏的中條朝美。他笑了笑,稍微舉了一下手。她沒有露出笑容,隻是匆忙點頭行了個禮。她好像也是謝絕了去卡拉OK,直貴並沒有覺得意外。

她先走到了自動售票機前,直貴隨意地在後麵望著她。隻見她翻騰了一下自己黑色的包,沒有買票突然從機器前離開了。然後還是一個勁兒地在包裏翻找著。終於抬起頭來,臉上浮現出困惑的表情。好像有什麼事兒,直貴察覺到,稍微猶豫了一下,他離開隊伍走到她跟前。“怎麼啦?”突然被他一問像是有些吃驚,不過她馬上就皺著眉頭搖了搖頭:“像是錢包忘在剛才那家店裏了,可能是在洗手間裏。”“那可糟了!”直貴說,“隻能回去取了!”“嗯,要是能找到還好。”“我陪你去!”“啊,不要緊!我一個人能找到。”她搖著手說道。“是嗎?”直貴琢磨著她的表情,好像並不是不願意他跟著去的樣子,“不過,還是陪你去吧。沒準還要跟西岡他們聯係。”“是嗎……對不起!”“快走!”兩人快步走向餐廳,一路上沒有說話。直貴覺得對她來講現在不是說什麼話的時候。

到了餐廳,讓他在外麵等著,她一個人進去了。直貴覺得有些麻煩,要是找不到了,自己也不能就這麼回去,鬧不好還得陪她去跟警察打交道。正在想西岡他們去了哪裏的卡拉OK廳,中條朝美從店裏出來了。臉上沒有了嚴肅的表情。

“找到了?”“嗯。”她終於露出了笑容。“還是忘在洗手間了,不知是誰交給了店裏的人。”“太好了!”“對不起!害得你陪我跑一趟。”“這沒啥。”兩人在返回澀穀車站的路上走著,不過這次是相當緩慢的步伐,而且也不再沉默了。

“你也沒去卡拉OK啊?”“嗯。不知怎麼,沒有那樣的情緒。”“今天的聯誼會,好想你不大樂意來似的。”“能看出來?”“看得出來啊,不是那樣嗎?”“嗯,你說的對,根本不想來。隻是她們說人數不夠非求我來,沒辦法。過去筆記什麼的幫過我好幾次呢。”“是啊。幸虧找到錢包了,要是錢包再丟了,可就是我最倒黴的一個晚上了。”“真是那樣。不過,我看你也隻是應付般的說了點兒話。”“啊,聯誼會什麼的,我不大喜歡。”“不是怕挨女朋友訓吧?”“沒有那樣的人啊!”“是嗎?”

到了澀穀車站跟前,過了人行橫道就是,直貴又有些迷茫了。這樣分手的話倒是沒有任何麻煩,電話號碼也沒有問,相互間詳細的情況也沒有說,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忘掉這個姑娘。

信號燈就要從紅色變成綠色的時候,心裏還有些猶豫,可他還是張口說:“如果有時間的話,一起喝杯茶吧!”中條朝美沒有吃驚的表情,看了一下手表馬上說,“嗯,要是一個小時左右的話。”直貴點了點頭,細細琢磨著複雜的心情,要是她拒絕了,就這樣分手吧,也沒什麼遺憾。他對自己抱有奇怪的希望感到惶恐,不過還是有些高興。

進了咖啡店,直貴要了咖啡,中條朝美點了冰紅茶。“我比大家要大一歲。”用吸管喝了一口以後,她說道。“複讀?”“不,留級。一年級的時候幾乎沒去學校。”“哦,是生病還是怎麼回事呢?”“嗯,不知怎麼,不想去學校。”好像是有什麼緣由,直貴沒去深究。“所以,話可能有些不投機,跟今天的同伴兒。”“就因為這個,覺得聯誼會沒意思嗎?”“不僅是這些,聯誼會本來就很無聊,”朝美從包中取出香煙和打火機,“今天有一半女孩子吸煙,隻是在男孩前忍著沒抽。”

“你,有男朋友?”她朝著直貴的方向吐了一口煙。“要是一般男朋友那樣的還有。”“按理說也是。”“不是那種特定的男朋友。”她把煙灰彈到煙灰缸中,“武島君,是吧?你也留過級?”直貴苦笑著:“像是那樣嗎?”“不知怎麼,有種跟其他男孩子不同的氣質。要是沒留過級那對不起了。”“沒留過級,不過是另類。從函授教育部轉過來的。”“函授?噢……”她沒再追問這件事。

時間一瞬間流淌過去。分手的時候朝美把手機號碼寫在紙上遞給了他,“要是有什麼事跟我聯係!”直貴一邊想著“什麼事”是指什麼,一邊接了過來。作為交換,他也寫下了房間裏的電話號碼給了她。“不過,平日晚上大概不在。”“對了,你說過在六本木的店裏打工是吧。下次去那家店裏可以嗎?”“當然可以。”他從錢包中去除老板的名片,那後麵印有地圖。

那天晚上直貴回到公寓,喝了點從店裏順回來的威士忌後躺了下來,回想起和中條朝美的每一句會話,腦子裏勾畫著她的表情。坦率地說,還想再見到她。不過,也想到就是再見到她又能怎麼樣呢。她好像是大戶人家的千金,聽說家在田園調布,肯定是在富裕家庭長大的,和自己根本不般配。另外,她父母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家境,肯定會立即表示反對。別做白日夢了!他說給自己聽。要是瞎抱什麼夢想肯定會成了丟醜的事兒。然後他又苦笑了起來,想什麼呢!中條朝美肯定不會把你當回事的。隻不過是告訴你個手機號碼,別美了!明天早上起來關於她的記憶應該就會淡薄,他這麼想著,努力睡去。

可是,關於她的記憶,並沒有像他期待的那樣簡單消失。不如說隨著時間流逝更加鮮明了起來。幾個會話的片段不斷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即便這樣,直貴還是沒想給她打電話。他預感到,要是那樣做了沒準會成為無法挽回的局麵。雖然每當想起她的事心裏就會躁動,但他相信早晚會平靜下來的。

聯誼會過去大概十天左右的一個晚上,直貴跟平常一樣在吧台前忙碌著。一對男女客人走了進來。看到那兩個客人他吃了一驚,女的是中條朝美。當然不會是偶然。一定是她按照那張名片後麵的地圖,帶那個男人來的。可是,她沒有跟直貴說話。隻是在吧台前和那人挨著坐了下來,環視了一下店內。如果不是人家說什麼,自己不主動親密地說話,這是店裏的規矩,直貴跟對待其他客人一樣,首先遞過去酒水單。

她點了波本威士忌兌蘇打水,男人也說同樣的就可以了,有點滿不在乎的口氣。男人看上去比直貴要大些,披著深灰的夾克,裏麵是高領的內衣,像是頻繁地去美發廳,完美地保持著發型,像是再長點或再短點都會顯得不自然。直貴注意盡量不去看他們兩個,但隻言片語進入耳朵裏怎麼也避免不了。詳細的內容聽不明白,好像不是什麼高興的談話。

“我說別再浪費時間了,相互間考慮下步的事兒更好些。”聽到朝美的聲音。男人嘀嘀咕咕地回答著什麼。像是在說:“不做著試試看不知道啊。”“我已經拿出結論了,不想再跟你兜圈子了。”“什麼是兜圈子呀?”“這麼說下去有什麼意義?不是來回兜圈子嗎?”“沒準你那兒已經有了結論,可我沒有接受啊!”“我想你接受不了,可沒辦法。”“喂!”朝美向直貴打招呼,他嚇了一跳,她把空了的大玻璃杯推到前麵,“同樣的。”直貴點了下頭,拿起杯子。朝美很冷靜。

那以後兩人也繼續說著,都把聲音壓得很低,直貴什麼也沒聽到。不過,包圍著兩個人的氣氛仍然有些陰鬱。

第二杯威士忌空了的時候,朝美突然站了起來。“好啦,別說了!再說什麼也沒有意義。我回去了。”“稍等一下!”可是她沒聽那男人的,把一張一萬日元的紙幣放在吧台上,抱起掛在椅背上的大衣,走出了店門。男人大概覺得馬上追出去不大體麵,依然坐著把自己的酒喝完。

男人走出去不久,店裏的電話響了。直貴一接,是朝美的聲音:“那家夥走了嗎?”“剛剛走。”“是嗎。我再過去。”說完,她掛了電話。

一會兒,朝美返了回來。又坐到剛才的椅子上,對著直貴露出笑容。“對不起!感覺不大好吧?”“那倒沒什麼……他,不要緊嗎?”“決不會想到我又回到這兒了。”她皺起眉頭。“好像矛盾很深似的。”“嗯,”她鼻子裏哼了一聲。“我想他事先料到的,我會說分手的話。”“還是有比較親近的男朋友啊!說是一般的朋友。”“我覺得他已經不是男朋友了,今天隻是明確了而已。”“帶到這兒來,是有什麼想法嗎?”“啊,為了自己不再畏懼。”“畏懼?”“剛才那人,可能說了。生怕被他訴說些感情的話,不知不覺又被他說動了,所以來了這兒。這裏有武島在,我想你在旁邊聽著呢,他不會隨便亂說了。多虧這樣,到最後我也沒改主意。”“分手到底好在哪裏?”“終於結束了,覺得輕鬆多了。”

喝了幾杯雞尾酒,中條朝美回去了。

從那天晚上以後,她時不時地來這裏了。多是和朋友一起來,也有一個人來的時候,但沒有跟男性一起來過。這是個奔放、大膽的性格和令人吃驚般的孩子氣集於一身的的女性。直貴和她一起說話的時候,有一種像是沉睡在自己身體內的什麼東西被喚醒一般的感覺。盡管不斷地提醒著自己,直貴還是被她所吸引不能自拔,同時也確信她對自己也有好感。

很自然兩人開始約會,不知是第幾次約會回來的時候,他叫她去了自己的房間,第一次叫女性來自己的房間。兩人在他那狹窄破爛的房間裏緊緊抱在一起,訴說著愛情。

直貴每個休息日都和朝美見麵。或到澀穀逛街,或去公園,還第一次去了東京迪斯尼樂園。雖然覺得這樣下去會有問題,但他切斷不了和朝美的交往。聖誕節的時候,他用打工攢下來的錢給朝美買了耳墜,還在東京都內的西餐廳一起吃了飯,雖然沒有足夠的錢住在飯店裏。不過,他坦率地向她說明情況的時候,朝美笑著說:“就是有錢,大概也預約不上了。”然後建議在直貴的房間裏再開派對。他們在便利店裏買了蠟燭和便宜的蛋糕,拿回房間繼續過節。她的身體倚在直貴的手臂中,兩個人的身影在燭光照射下映在牆上分外妖豔。

“直貴,最近很高興啊!”在店裏經常被這樣說道。不光是老板和其他雇員,就連熟悉的客人也這樣說。大概臉上全是得意的笑容。被這樣說以後,還是不會露嚴肅的表情。

過了新年,初次參拜神社去了明治神宮。原來一直嘲笑那麼多人的地方為什麼大家都喜歡去,可跟朝美一起,人多混雜也成了樂趣。朝美穿了和服。第一次和穿和服的女性一起走,直貴小心翼翼地拉著她的手。

情人節那天朝美在關門前趕到店裏。兩人的關係還沒有跟老板說過,不過他好像稍有些察覺。“直貴,今天也打算住在這裏嗎?”老板悄悄地問。“不,今天回去。”“那樣的話,明天再收拾,先回去吧,讓人家等著怪不好的。”對老板唐突的語言,直貴隻是沉默著低下了頭,臉上有些發燒。

和聖誕節時一樣,在他房間裏舉行了情人節的儀式,吃了朝美做的巧克力蛋糕。他煮了咖啡。那時,她第一次說起希望他來自己家裏。像是要讓父母看看的意思。“不必過分顧慮。最近一到周末他們肯定外出,像是很在意。我說過和以前的男朋友吹了,那現在跟誰交往著呢?像是有些擔心。也許不理他們也行,可每次見麵都會被問到,麻煩得很,而且覺得要是總不跟他們說,以後見麵的時候會對直貴的印象不好。”直貴非常理解朝美的心情。大概在家裏感到的壓力比她說的還要大些。她要是再固執的話,和直貴的交往也會變得困難起來,肯定是這樣的。當然,也有感到父母擔心,想盡早讓他們安心的意思。在這以前的交往中直貴已經感覺到她是個很孝敬父母的人。

他覺得要來的事情終於來了,比預想的早些,但決不是能夠避免的事情。但是,如果爽快地答應了也有問題。他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蛋糕放到麵前,沉默了起來。“還是不願意,是吧?”朝美偷偷地看著他的臉。他把胸中積蓄的氣息呼地吐了出來。“我覺得現在這個樣子大概不行吧。正像你說的,你父母大概會擔心。”“那怎麼辦?”“不過,”直貴咬了下嘴唇,然後說,“也許不要緊吧。”“什麼?”“我啊,像我這樣什麼都沒有的男人跑到你家去,不會被人家瞧不起,被趕出來嗎?”“什麼都沒有,什麼意思?直貴沒有親屬,不是直貴的責任啊!沒有家,也不是直貴不好。沒有親屬,沒有家,沒有可依賴的人,可直貴靠自己活著,而且還上了大學。這樣的人誰會瞧不起?要是真是那樣,我會瞧不起我父母的,跟他們斷絕關係。”直貴看到朝美凶凶的樣子苦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