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翅膀上的二弟(2)(1 / 2)

二弟順順利利地開著舊麵的,往返於城鄉之間。當然,二弟買車的錢、辦駕照的錢都是我父親掏的,那是我父親最後的私房錢。我父親曾被一個補習班聘去,給小學二年級講了半年的作文,累得吐血,才攢下這幾千塊錢。

母親極力反對二弟開麵的,這一回母親不是為了錢,母親指責著父親說,老二反應慢你不是不知道,車是那麼好玩的?出了事咋辦?

父親圓睜著眼睛說,我們老周家人,你咋個個看不上!

母親辯解著說,我說的是實話。

好景不長,二弟真的出事了,開車撞了一個老頭,胳膊腿全折了,還摘除了脾髒。我父親跑交警、跑醫院、跑保險忙成一團,被撞老頭的一家人都認為我父親是我二弟的親爹,圍剿我們家。最後,我父親答應了,賣掉城裏的樓房,了斷這樁賠償。

母親以為是玩笑,誰想到人家來真的,我父親也來真的,真的把房子賣出去了。我母親大哭一場,這是母親的集資樓,也是我們家唯一的財產了,奮鬥一輩子,老了老了,連家都混沒了。我父親決心如鐵,無論母親如何阻攔,堅決賣掉。

後來,母親妥協了,母親說,賣就賣吧,搬得離老周家的窩越遠越好。

我們家就這樣離開了縣城,搬到了海邊的一個村子,那個村子空氣好,房價也便宜,賠償剩下的錢足夠買幾間平房。這裏還是全省有名的文明村,村書記是全國人大代表。母親之所以選擇這裏養老,最重要的一點是,離老家又遠了二十幾裏。母親見到老家任何一個人都像見到了要賬鬼。

二弟的車繼續開著,直到有一天拉到了一個叫小玲的女孩,二弟才想到應該有愛情了。那女孩模樣挺周全,說話辦事清清爽爽,就是跛了一隻腳,走路得用拐杖。二弟在愛情的衝動中長了心眼兒,說啥也不能讓自己的下一代再攤上個傻媽了。二弟用他從來沒有過的殷勤照顧著小玲,還細心地留意了小玲的家庭住址。

托了好幾個媒人,二弟的愛情攻勢持續了一個月。開始的時候,小玲還很願意和二弟相處,畢竟是個殘疾人,有人對她好,她也很感動。可是當把二弟的家了解明白了之後,小玲又不幹了,小玲和她的家人都很現實的,二弟能給人家幸福嗎?

鄉下人的幸福,就是實實在在的物質。小玲幹幹脆脆地開出了條件,三間新房,三萬塊錢,外加冰箱、彩電、踏板摩托車三大件。二弟一聽腦袋就大了,這三個條件滿足了得六七萬哪,二弟的手上連個零頭也沒有。

盡管二弟沒有這個能力,還是咬著牙答應了。小玲笑著說,您悠著點兒幹,別讓這幾個錢累壞了。明明是讓二弟死了這份心吧,話還說得這麼動聽,二弟更想小玲了。

二弟把乞求的手又伸向了我的父親、我的叔叔以及我的兄弟們。父親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為難,除了當月的工資和住著的簡單的房子,父親幾乎是一無所有。母親勸二弟,心不要太高,找個差一不二的就行了。二弟哭了,他說,我的心不高啊,她是個瘸子,咋說我也比她強啊,瘸子都不願嫁我,我活得還有啥意思。

臨走時,母親把家裏僅有的一千多塊錢全塞給了二弟,還勸著二弟,搞對象都得一波三折的,哪能像娶你媽那樣簡單。

不管我們家搬得離老家多麼遠,壞消息還是及時地傳來了。二弟第二次自殺了,這一次他沒選擇喝農藥,而是上吊,還歪歪扭扭地寫了遺書,說喝藥搶救還得讓大家花錢,吊死就用不著了。我的傻二嬸做了一生中最聰明的一件事兒,那就是雙肩扛著二弟的腳,把嗓子都喊裂了。

二弟最終沒死成,可二弟卻像真死了一樣,蜷在炕上一動不動,誰勸也不好使。

父親來了,也沒勸二弟,振臂一揮,不就是七萬塊錢嗎,我出六萬,剩下的你們幾家給湊上,不就是個瘸丫頭嗎,有啥了不起的,老周家不可能有光棍。

父親披掛上陣,親赴小玲家談判,小玲聽說二弟為她死過一回了,也感動了,答應了親事,可條件是絲毫不讓,她必須在結婚前賺足幸福的根基。

父親開始在母親家的親屬中奔走,在從前的同事和學生中奔走,到處借錢。我當然也是在劫難逃,給分配了一萬元的讚助任務。

母親最怕的兩件事都發生了,她怕為老周家拉饑荒,怕把她心愛的兒子也拖入老周家的無底洞,這麼多年母親一直護著我,不讓他們到市裏找我,有啥事兒,都是她扛著。現在,母親的底線被突破了,她再也無法忍受了,和父親的戰爭,從那天起結束了休眠,進入了曠日持久而又無法調和的深淵之中。母親拍打著土炕,哭喊著,我這一輩子,活得太冤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掙了一輩子錢,哪一分是為我自己花的,臨老臨老,還背一堆債,你們老周家人動不動就尋死上吊,我也不活了,死給你看。

父親說,你願意死就死,沒人拉你。說著,父親又借錢去了。

母親的怨氣沒處撒,想摔盤子又舍不得,隻能撕打自己,隻能把氣窩在肚裏。母親的心是徹底傷透了,在父親的心目中,周家的傻瓜也是龍種,比自己高級知識分子的妻子還要重要,母親在晚年的時候是多麼後悔嫁給父親這麼個頑固不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