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媽停止了摘黃瓜,無可奈何地伸直了腰身,她哄著肚子裏的孩子,別鬧了好不,大冬天媽幫你倆看到這麼綠的黃瓜秧多幸福啊,你倆要是饞了,媽還幫你們吃黃瓜,吃天底下最新鮮的黃瓜。媽說著,就摘下了一根小黃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他倆迅速地從臍帶裏聞到了清心爽口的黃瓜味兒,也隨著媽大口地咀嚼著。媽嚼著嚼著黃瓜,辛酸的淚也就流了下來,嘴裏還不由自主地嘀咕起了爹,真是沒心沒肺狗東西,現在誰還拿當村長當打雞巴棍兒,你的這點兒權不就是能白作一回屁(B)超嗎,不就是能成天混個酒喝嗎,這是個屁能耐,當一年村長賺的工錢還沒有我一季塑料大棚賺得多呢,當這個窮村長有個屁意思。現如今想當村長的人不是犯官迷就是錢多了燒的,錢多的人當幾年村長玩玩,過過癮耍幾把,你圖白喝酒當這個村長有雞巴毛意思,咱在家裏賺足了錢,想咋吃就咋吃,想咋喝就咋喝,何苦成天陪人家醉個王八犢子似的,又白白浪費掉青春。
媽說這些話的時候努力地讓自己的肚子保持圓闊而又舒展的狀態,腿卻逐漸地蹲下來,緩慢頑強而又堅持不懈地摘取著每一根黃瓜。嘴裏對他倆的爹,也就是成村長依然是咒罵不止。待在肚子裏的成雙覺出了媽是真的生氣了真的傷心了真難受了,便指示著成對不許再折騰媽了。成對心裏悄悄地對媽說,我是聽話的孩子,才不折騰媽呢。
兩隻空簍在媽不懈的勞作中不再呈現出那種欲壑難平了,回報給媽的是兩大簍充實而又鮮嫩的黃瓜。媽麵對著這兩大簍黃瓜陷入了另一種困惑之中,這兩大簍黃瓜媽無論如何也是搬不動的,肚裏沒有孩子的時候,她從來沒因搬運東西而愁苦,現在不行了,肚裏的兩孩子令她麵對這種勞作無可奈何。若是把黃瓜批給下村收購的小販,會減少許多麻煩,甚至連摘瓜搬運等一切體力活兒都可以免除,那樣的話,小販會把價兒壓低得可憐。他倆在肚裏聽到了媽的盤算,媽不想吃這樣的虧,媽是想把黃瓜送到城裏批發出一個合適的價兒。媽在愁苦的時候沒有絕望,媽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鄰居的李叔。
李叔是搞運輸的,每天早晨,他倆從媽的肚子裏都能聽到李叔院裏的汽車稀裏嘩啦地開了出去。李叔很能賺錢。李叔這幾年拉腳賺的錢足可以讓鄉長眼饞。李叔是村裏的首富這是沒問題的了,問題是李叔從不承認自己富。李叔說他窮,窮得連換輛新車的錢都沒有,可李叔借給村裏人的錢已經接近六位數了。說他沒錢,鬼才信呢。
他倆感覺出了,媽正在挺著肚子往暖棚外走去,媽是想讓李叔幫忙,把黃瓜運到縣城。媽走出暖棚的那一刻,轉回了企鵝一樣的肚子,忙手忙腳地關嚴了暖棚的門。盡管遼西走廊比關東大地的許多地方都溫暖一些,但寒冬臘月裏,這樣敞開暖棚的門,不消幾刻鍾,滿棚的黃瓜秧也都會被凍壞的,經濟上的損失也就是無法估量的了。媽怎能不像嗬護自己肚子一樣,嗬護著暖棚的門呢。
兩家的界牆下有一塊穩健的大石頭,媽的手扶著牆站立在了那塊石頭上,蹺著腳,把頭探向了李叔家的院子,亮開了歌唱一般好聽的嗓子,喚了聲,他李叔,幫忙呀。成雙聽到媽這聲喊,笑了起來,他笑媽的聲音是這般的賤,成對也笑了起來,他笑媽的聲音是這般的甜。他倆剛想在賤與甜的問題上爭執一番,便覺出了一股涼意從媽的肚皮滲入到了羊水裏,他倆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噤,蹬踹開了腿,催促著媽早點結束這個優美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