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第七十一章 戒尺
這是剛調來的馮書記第一次回家鄉。
剛到村口，便急令司機停車，推開車門的他幾步跨到一個曬太陽的老人跟前。“王老師，您好啊！”剛才還仰著臉準備打噴嚏的老人愣住了，眯著眼打量來人。
“這是咱縣的馮……”跟隨的馬鄉長剛要提醒，卻被馮書記的眼神製止了。
“我是您的學生馮根生。”馮書記握住他的手輕拍著提醒。
“馮根生？”老人閉起昏花的老眼想了片刻，開始搖頭。“不中啦，該上閻王那兒報到了，村裏人都認不完了。”老人笑著解嘲，唯一的一顆黃牙齒在嘴角嚅動。
“您忘啦，在您家裏您還打過我的手心呢，戒尺都打斷了，您看，這東西我一直帶在身邊。”說著，馮書記從公文包裏取出一把黝黑的戒尺來。戒尺被膠水黏合過的，斷裂的痕跡依然明顯。
老人摩挲著戒尺，嘴巴哆嗦半天，終於露出會心的笑。“啊，想起來啦，你是老五家的磚頭對不對。”老人反抓住馮書記的手又說：孩兒，你出息哩，瞧，都坐上‘鱉蓋車’啦，聽你爹說你在外縣當個啥官兒來著？”老人又開始閉目冥想起來。“這是咱縣的馮……”馬鄉長一開口，又被馮書記的手勢製止。
“那時候，你這小磚頭可不省事兒啊，全班37人，一個課間休息，鉛筆頭被你偷走36個，看來我那板子沒白打。”老人說著反複撫摩著戒尺，一臉的幸福，而思緒似乎回到了過去。
“老人家，話可不能亂說……”
“退後。”馬鄉長的話還沒說完立刻被馮書記喝止。
“王老師，您那幾板沒白打，我記到現在呢。”
“嗯，好好，記住就好啊！”
“老人家，您的身體還好吧，家裏有啥困難嗎？”
“唉，這身體還行，就是退休金時常領不到，這不，又好幾個月沒領了。”
“不是聽說退休金都是郵遞員按月送到家門口的嗎？”馮書記問著話，斜睨一眼身旁的馬鄉長。
“唉，這些個龜孫淨會在電視裏頭瞎吹，其實啊都被他們給拿啦、吃啦、挪啦。尤其是那個馬鄉長，更不是個好東西，除了會溜須拍馬，欺上瞞下，他還會幹啥好事呢？磚頭，你不知道，這群眾意見大著哩！”
“這，馮書記，這……”馬鄉長的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黃，語無倫次。
“老人家，我還有點兒事要辦，明天再來看您，我調咱縣來了，今後看您就方便多了，”馮書記說著收起戒尺，臉色難看地上了車。掉頭，回大梁鄉，開黨委擴大會。”
一路上，馬鄉長解釋個沒完，說什麼一個鄉運轉起來非常不容易，再說上一任本來就給他留下來個爛攤子，至今大梁鄉還有幾百萬的貸款沒還清呢，至於退休金的事明天他就解決雲雲。
馮書記似乎沒聽他解釋什麼，而是說：“那時候俺家窮，連個鉛筆頭都用不起，不得已才去偷別人的，後來就上了癮。王老師好人哪！他知道即使賊也是有自尊的，那天他把我叫到他家裏，讓我伸出手來，整整抽了我20板子，戒尺都打斷了，他說，人無論到什麼時候都不能拿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否則，改不了，這輩子也就毀了……”一串淚悄然掛在馮書記的鼻翼，他欷歔不止。
黨委擴大會之前，馬鄉長被馮書記叫到辦公室。
“伸出手來。”馮書記嚴厲地喊。
“啪。”一個清脆的聲音格外嘹亮，兩截的戒尺滾落在地的“嗒嗒”
聲格外刺耳。
“我希望你能在黨委會之前記住這板子的滋味，而不是日後在監獄裏寫悔過書。”
馮書記離開時，馬鄉長的手掌一直伸展著，一條鮮豔的紅悄然漫向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