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醉臥病榻不待死(2 / 2)

所以他一直沒有怨言地照顧著爺爺,任勞任罵,在所不辭。

對於爺爺是否也有那麼一天,他早有心理準備,特別是無論如何也勸不動他的酗酒後,他連真正的後事準備都做好了。對於這一點,老人自己都沒什麼忌諱。

爺孫兩沉默著,憐生又將那隻破碗拿到手摩莎著,似是在猶豫著怎麼開口。

老人今天的脾氣出奇的好,先開口道:“有什麼事情就說吧。”

憐生點點頭,微張的眼簾垂得更低,“爺爺……你什麼時候走。”

憐生口中的“走”自然不是普通的下床走走。

若是一般臥病在床的老人聽到自己孫子這麼說,指不定要回光返照一番跳起來先甩這不肖子孫兩大巴掌再說。

老人卻是沉吟了良久,然後無半點流連道:“待會兒吧。”

待會兒吧。

待會走吧,或者說待會就死吧。

老人意會且簡潔地給了回答。

憐生有點吃驚,更有點傷心,卻好像有點困難把傷心表現在臉上,隻好將碗重新放回到桌上,又正了正坐姿,“柴草都在草棚子裏備好了,熱水我待會就去燒……您還有什麼話,現在趕緊說吧。”

聽到孫子如此認真地說著對自己後事的處理,老人竟覺得有點好笑,他偏頭朝廳堂裏望去,他的老伴,憐生奶奶的靈位正立在香案上,香案底下便是她的骨灰甕。

靈牌是憐生托人刻的,木料是南疆的香灰古藤;骨灰甕是憐生找人製的,其實不是陶器,也是用香灰古藤做的木甕。

而奶奶的甕一直沒有下葬,便是憐生知道要等爺爺。

老伴生前可沒囑咐後事如何如何,但老人知道,憐生做的是最合她意的。這孩子雖然記性不好,看起來也不靈光,卻總能在懵懵懂懂中做最正確的事。

老人難得生出了對這孩子的寬慰之情,道:

“憐生……我走之後,把我裝在那酒壇子裏……"

“……而且,一定要和奶奶葬在一起!”

“酒壇子也早就準備好了,爺爺。”憐生語帶悲傷道,“咯,一直在我屁股下麵坐著呢。”

“……”

“啪!”

憐生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麼,隻是看起來已經老大寬慰的爺爺突然就豁出半條命來打了自己一腦瓜子。

話說自己總撓後腦勺,而且常被人叫“傻孩子”,是不是因為給爺爺揍出毛病來了,憐生看著漸漸安靜下去的爺爺,有些不著邊境地想著。

不隻是奶奶,去鎮上的時候,酒家的老板娘,皮草行的商大叔也總喜歡叫自己“傻孩子”,他總覺得自己應該不算真的傻,隻是懶得去思考一些東西,長這麼大總是直來直往的按直覺做事,好像也沒吃什麼虧。

就這麼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又握住了爺爺的手。

真的好粗糙啊,十歲後就再沒認真地握過這隻粗糙的大手了。

真的好冰涼啊,爺爺的手何時也這麼冷的陌生了。

憐生覺得眼眶有點濕。

正當他想抹一抹的時候,手中握住的手突然不快地揮動了一下,“小子,還是把果釀酒拿出來喝吧。呃,有點冷。“

這是回光返照嗎?憐生想。

很快他便知道自己錯了,繼而感到很委屈,像是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悲傷情緒變成了鎮子上旺財的狗糧。

奶奶的果釀酒不知用什麼果子釀的,味道很苦,即使後味有些回甘,還是難稱佳釀,在憐生看來,確實是比鎮子上的秋白差遠了,難怪爺爺不喜歡喝。

不過此時床榻上的爺爺再如何邊飲邊哼哼著這酒如何難喝,老太婆你的破手藝等等,憐生也無法像平時那樣違心地附和幾句。

就這樣一天過去了,半個月過去了。

憐生一邊生怕爺爺哪天嗝屁的神不知鬼不覺,不敢稍稍遠離,一邊卻很無奈地看著爺爺苟延殘喘地在鬼門關前耍酒瘋。

諸如“我待會就走。”的話說了無數遍。

然後就會補充上“賊老天,老子不想死!”之類的肺腑之言。

偶爾會有“死亡是一堵無法逾越的高牆。”這樣發人深省的名句出現。

整體上總還是按時用胡話吩咐著憐生:“我餓了,上酒。”

……

“爺爺,如果死亡是一堵牆,你現在是不是卡在牆根兒了啊。”憐生的臉色有點發苦。

“閉嘴。”爺爺怒道,“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