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麥叔] (2 / 2)

“喂”的一聲,從門外傳來,仿佛有人對著深山中的洞口喊了一聲。麥叔也不起身,微微笑著。他知道,那就是“大隻粲”。大隻粲身形高大,所以進鋪子就隻能側著身子低著頭,還被掛著的毛筆掃亂了頭發。好不容易進來了,習慣性地理了頭發。“不是跟你說,該好好理一下貨,不要老把毛筆之類的東西掛在過道麼?”大隻粲急匆匆地說,明知麥叔不會動手去理。大隻粲以前真的人如其名,在馬來西亞的時候,常常被喊去拉船、搬貨;後來到了澳洲,找了個本地女人結了婚,身份自然拿到了,生活也不愁,那身肌肉就慢慢變鬆了。如今六十光景,骨架還是高挺的,但那健碩的外表已不複存在。隻是麥叔喊慣了,雖然旁人聽到感覺很諷刺,大隻粲自己倒不介意。

“馬來西亞那邊消息如何?”麥叔斟著茶,邊說。

“沒特別事。”大隻粲答著。

麥叔不看報、不上網,一天到黑就看鋪,少去交際;而大隻粲看報上網,且喜歡跟同胞們談話,於是就做了麥叔的廣播站。自從大隻粲娶了澳洲女人後,就不再出去做工,日子舒適得不行。麥叔常笑說:最好的方式,就是娶了本地人,就舒服過世。但麥叔內心,瞧不起這樣的生活,他認為,自己動手得到的東西,才是實在的。

兩人坐著,喝著茶、吃著餅,有一句沒一句得說著,偶然談話被打斷,麥叔出去應付客人。聊到下午,省了一頓午飯也不覺得餓。待大隻粲走後,麥叔才動手洗米洗菜,做既不是中午餐,又不是晚餐的飯菜。麥叔在店外、馬路旁的水龍頭下,洗幹淨了菜後,又拿回店內,燜了飯,飯上加了點早上帶來的肉。菜隨便在小電鍋裏燙了燙就吃。

一邊吃著,一邊想著跟大隻粲剛才說的話。大隻粲說現在店裏生意就那麼一個十年不變的樣子,倒不如賣了,用錢瀟瀟灑灑地去旅遊也好,還鄉也好。麥叔不是沒想過要把鋪子賣了,但是賣了又怎樣?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店裏的一切,雖然都是破爛的東西,但好像都跟他連為一體。有時麥叔想,自己喜歡收集舊物,是因為自己也是一個舊物,其實已經沒什麼用處,但總想收起來,盼有人會喜愛,重新發揮作用。“我老了,但又不是很老,能夠灑脫地丟下自己積聚多年的破東西。”他自己對自己說著。複而又想:“就算是到處旅遊,還不是總得在某個地方安定下來?安定以後,生活也不可能每天都光彩燦爛,那麼跟我現在有什麼不一樣麼?”

麥叔用一個又一個理由,打消了賣鋪的念頭。他把碗洗了洗,滿足得回味著那微甘的半肥瘦豬肉片。看著夜色不早,人也少了,就把東西搬進店裏,鎖了門回家。

路上,一陣陣傍晚的風吹來,既沒有夜晚般寒切骨,又沒有午間的炙熱,剛剛好,不溫不寒。“嗯!”麥叔心想,“這樣的生活就是了。”

不好也不壞,麥叔在溫和的時光中,均分著剩下的歲月。